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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啦,反啦,你们干什么?半夜三更,来打扰老爷。”一个狗腿子,横着枪大声吆喝。
于二龙把他拨拉到一边:“甭拿烧火棍吓唬,要怕它就不登门了。”
“你们打算——”
“找王敬堂谈点事。”
“老爷睡了。”
“睡了也不是死了,去把他叫起来。”
他刚转身,于二龙和他们一群人也随之而进,在一连三间装着镶花玻璃扇的大厅前,从来不敢进高门楼的穷苦渔民,竟指名道姓地大声喊着:“王敬堂,你看看,是谁回来了?”
在高门楼里,直呼老爷大名,简直如同触犯天条,亵渎神灵。
一个打着光脚的渔花子,竟敢踏在花厅的瓷砖上吆五喝六,那还了得。
王敬堂,石湖首户,县太尊都要卑让三分的大人物,气得发昏过去,吩咐两边的仆役:“给我掌嘴!”
但他话音尚未落地,于二龙一个箭步蹿了进来,满屋里那些铜锡器皿,玻璃屏风,相框衣镜,灯伞挂钟所发出的光亮,使得在黑暗里战斗了半天,气还喘不均匀的年轻渔民怔了一会儿。然而,躺在藤榻上的王敬堂,使他定下神来。
“看谁掌谁的嘴,王敬堂!”
他一手揪住他的夏布汗3,把那摊肥肉从鸦片灯旁提起,足足有两百多斤分量,他也不知从哪来的神力,王敬堂并不比打谷场上的石碌碡轻多少。
忽然,从屏风后边闪出一个人来,瘦瘦的个子,高高的身挑,文质彬彬地说:“放下手来,有话慢讲,用不着动武。”话说得慢吞吞地,但那是相当自信,带有命令的口吻。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于而龙记得很清楚,热得令人烦躁不安,闷得连脑壳都快迸裂。远处,滚动着隆隆的,不绝于耳的低沉的雷鸣;近处,在高门楼院墙外面,一个妇女在凄厉地叫喊,那是妈妈为她的孩子叫魂:“……回家来吧,孩子,回来吧,听见妈妈在叫你吗?回来吧,孩子,快回来吧……”
是的,该回来啦,在这群奴隶的心胸里,作为一个真正的人,那种有着最起码的尊严,能像人一样生活的灵魂,应该回来啦!
王纬宇,穿着派力斯长衫,挽起的袖口,是雪白的杭纺褂子,戴着一副金丝克罗咪的眼镜。于二龙打量了一眼,跟刚才在廊檐下发令往死打的那个人,有点相似,但又不尽相同。现在他不是那种无情狠毒的口吻,而是婉转地说:“都是一个庄上的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讲的呢?”
于二龙把王敬堂扔了回去,虎生生地盯着王纬宇:“那好,咱们把话摊开,谈谈。”
王纬宇才不怯阵,一个渔花子再跳,最后,也得落在舱板上:“过去家父对列位有些处置失当之处,驱逐你们出了庄子,流落外乡,受了几天苦,委屈了众人,从现在起,可以收回成命,大家回庄来安居乐业,不好吗?”
那时于二龙胸无点墨,王纬宇的酸文假醋,并不完全听懂,但大致意思是明白的,回答着说:“用不着,脚长在自己腿上,我愿意走就走,我愿意来就来,那张屁告示不顶用的。”
“那么列位光临舍下的来意——”
“你是个读书人,大学生,日本鬼子打到什么地方,该比我们明白。今儿我们来,是来朝府上借枪打鬼子,保家乡。”
“哦!借枪?”他惊诧地反问,这是他不曾料及的。
“说借是客气,该是物归原主。”
王纬宇笑了笑,他需要延宕一步,以便思谋对策:“这话我倒想请教请教。”
赵亮向前迈出一步:“就你们高门楼一个鱼税卡子,收了打鱼人家多少自卫捐?”老林哥在人群里嘟哝:“我们从湖里打上一条鱼,这捐那税,还能剩个啥,吮鱼尾巴都没份啦!”
王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