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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落了这一身伤,他纵是不怀恨,也要无可奈何地发一番牢骚。然而今天很异常,他非常累,身心俱疲,疲惫得连情绪都没有了。
没有情绪,就只剩下理智了。
他慢条斯理地换下衣服,往几条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撒刀伤药。然后站在墙壁上的圆镜子前,他一边梳头,一边很细致地端详起自己。
他想自己十七岁了。周岁是十七,按虚岁算,则是名副其实的十八了。
十八了,大小伙子了。
在龙家生活了将近六年,六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文,他只读了最通俗的一些书籍;武,他只会抵挡龙相的拳脚。没有学问,没有武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疯狗似的小伴儿,和一个软柿子一样老实可怜的小妹妹。
这六年是这样,下六年,大概还是这样。六年复六年,六年再复六年,六年再再复六年,复到最后,他这一辈子,也就定型了,过去了,完结了。
这一辈子他能干什么?他干不了什么,他只能是哄龙相高兴,和在龙相不高兴的时候挨他的打——自己挨打,同时看着丫丫挨打。如果将来丫丫当真嫁给了龙相,那么她和自己一样,一挨一辈子;自己看着她受苦受罪,一看一辈子。现在他有个大哥哥的身份,还能有力量保护她;将来三个人全长大了,全都各归其位了,他想保护都没立场、没资格了。
鲜血缓缓地升了温度,烘出露生眼中的一点泪。他含泪望着镜中人,翕动嘴唇无声地问:“白颂德,你甘心吗?”
镜中人立刻斩钉截铁地摇了头——不甘心,一千一万个不甘心。纵算没有本领子承父业,他身为白家最后一点血脉,至少也要为父亲、为妹妹报仇。
摇头,再点头。露生点着头告诉自己:“对了,不甘心就对了。不甘心,你便还有希望,还有药可救。”
然后他转身走进卧室,蹲下来拎起了地上的皮箱。
这皮箱真结实,不怕摔不怕砸的,暗锁有点不大灵了,但是只要别太震动,也不会轻易地自己开。露生从立柜里翻出一套换洗衣裳,整整齐齐地叠进了箱子里,又用毛巾包了一块香皂,连同牙具一起塞进了箱子的边角处。
羊肠子口袋被他从床底下拽出来打开了,里面能有一百多块大洋,还是当年来时,温如玉留给他傍身的。他在这儿没机会花钱,所以就一直留了下来。此刻数出一百大洋,分成了平均的两份,他先把一份用报纸包好,另一份则是装回了羊肠子口袋里。余下的几十块钱,他往皮箱里放了一些,往自己衣兜里又放了一些。
把皮箱锁好立到墙边,他在书桌前坐下来,摊开了一张信笺。唰唰点点地用钢笔写了一篇文字,他很细致地将其折好,用一本词典把它压在了桌面上。向后一靠望向前方,他见窗外的蓝天已经黑了颜色,是要入夜的时辰了。
于是他不敢再耽搁,趁着晚饭没开,院子里的人还都没回来,他一手拎起皮箱,一手托着那两份大洋,用肩膀顶开房门,向外走去。
刚刚走到院门口,他迎面遇上了丫丫。
丫丫一路走得探头缩脑,忽然抬头瞧见了露生,她立刻小声问道:“大哥哥,好了吗?”
露生对她笑了一下,“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他一笑,丫丫也跟着笑了,一边笑一边呼出一口气,同时眉目展开了,腰背也挺直了。本来她是一枚很紧张很黯淡的小花骨朵,如今听闻天下太平,过了一关,便微微绽开了一点花瓣,恢复成了个豆蔻少女的模样。
然而未等她恢复完毕,露生忽然向前一伸手,手心托着个报纸包,手指吊着个羊肠子口袋,“给你。”
丫丫不假思索地把东西接了过来,以为这是大哥哥分配给自己的小差事。笑吟吟地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