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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晏了麼,晏了麼,晏了麼?你看看幾點鐘。你倒常常半夜裡才回來,我一出去你就這樣講那樣講!……現在就晏了麼,你看看再說話罷!……這回我隨你怎樣要去買個手錶來,噹噹都要買。……動不動就講是晏了!….看到底是哪個回來得晏,看看!……你當我……&rdo;
就這麼著鬧開來。梅軒老先生以為她不該喝酒,他自己喝幾杯倒並不在乎,因為一個是男子,一個是女人。他有點氣促,把這理由結里結巴叫了老半天,別人還聽不出什麼所以然。他說著拍著桌子:上面那串鑰匙早扔到了地上,他手捶著不會疼了。
&ldo;哼,男人家!&rdo;太太用了短音階的調子。&ldo;你還當如今是老古板時候麼,你還當我是……&rdo;
梅軒老先生很重地在桌上一拳:墨合,煙匣,桌上的一切,都吃驚地跳了一下。
&ldo;好好好,那你去學時髦好了,你去你去……你去學那些娼婦,去剪髮,去去去……去穿……去穿……&rdo;
&ldo;什麼,你罵我娼婦,你罵我……&rdo;
一些現成話在兩個人嘴裡往返。兩個人都有點疲倦:這些話是三十年來常常掛在嘴裡的,每星期總有三兩回要把這些老花腔向對手擲去,老是這麼一套,老沒有變化。彼此都料到自己這句出了口對方一定答什麼,像梅軒老先生在衙門裡抄寫的例行公事。
吵著吵著他們聲音小了下去。梅軒老先生右手發脹,不再敲桌子了。
話還在說著:兩個都想要對方先閉嘴。
勇嫂對梁老太太咳嗽著:
&ldo;khurkhur, 算了罷,你老。khurkhur,你老盡講……khurkhurkhur。&rdo;
&ldo;是他要吵末,是他要……他要……&rdo;梁老太太用手摸摸頭髮,一面哭了起來。
梅軒老先生嘆了口很長很長的氣。
沉默。
&ldo;勇嫂你倒杯茶把我,&rdo;梁老太太說。
似乎很口渴,她把茶一口氣灌下肚。她老拿眼去瞧瞧梅軒老先生,兩對眼碰在一起的時候她又趕快移開。她想他近年來脾氣變成更壞了。他憑什麼來發脾氣?如果他地位高,錢賺得多,他愛吵就讓他吵一點,她還服氣些,可是現在……
她又要第二杯茶。喝下了的酒似乎把她全身的水份都揮發乾了。
梅軒老先生又抽了口不比先前短的氣,接著反著手在房裡踱起來。臉上像塗了一層灰色的油。眼睛紅得發光。他仿佛在想什麼,又似乎有什麼話要說的。
梁老太太眼珠跟他走。瞧著他那蒼白的畫滿了皺紋的臉,她知道他給近年來的牢騷把身子都磨弱了。他少年時很覺得他自己偉大:有一肚子&ldo;經濟&rdo;,將來的生活是光明得耀眼的。可是一下子就是幾十年,並沒機會用到他的那經濟。現在只能切實點地希望著最目前的事:譬如加十塊錢薪,或升個辦事員之類。她現在已死去了前幾十年的對他的信仰,代替的是,五成輕視,五成憐憫‐‐梅軒老先生這麼大年紀還得把家人的腸胃背在背上,撐持著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