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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非逼我上私塾时我就不高兴,想着医馆里那许多医书典籍,通读一遍我也就没有识不得的字儿了。横竖我又不考功名,赋诗作文的本事不学也罢,不必要巴巴求着那只会晃着头念“之乎者也”的老夫子收我作学生。
可师父不答应,还振振有词说:“念书不为要你学作文章,而是要你正心立本,学做人。”
如今可好,慢说正心立本了,我在那私塾里连安身立命都不能够,过得好不凄惨。
回去一路上师父的脸都耷拉着,既不骂我也不揍我,就是一句话不说。不知他是否对我这捡回来的小徒弟绝望了,心生悔意。
要知道,我本就是个受不得过分安静的人,一旦听不见人说话就会恐慌胡思乱想。此番见师父如此肃穆,我更是加倍胡思乱想,于是同缄默的师父正相反,从私塾走到医馆这一路,我又开始一刻不停地嘴碎。从丁小太爷的恶行性,到夫子的昏聩势利,及至莫名其妙开始说花圃里那株夹竹桃的花开纯白,可花瓣近蕊芯处有一道紫色细线,不知是不是串了种,或者长虫了,我毫无头绪一气儿说了老多。估计这一次我真是太碎催了,碎到一向耐性很好的师父都不堪忍受,直接冷冷呵斥让我:“闭嘴!”
等他回过神来扭头看我,我还在愣着,孤独地立在门槛外,看他身在门内。那一刻我真觉得一个门槛隔出一条大川,师父突然离我好远好远。
随后只开一扇的门扉另半边被人大力拉开,我看见师公矫健地从门槛那头跨过来,一拽我手腕拖起就往里走。
边走,师公边数落:“这么大个人了跟小孩子置气,真有出息!”
我被拖着小快步在檐廊下疾走,头却始终转向后头望着恹恹跟上来的师父。我想那一刻,其实我希望牵我手的还是师父,而不是师公。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坐在师兄弟堆里,听他们聊天说起小师叔在师公房里扬言要找夫子说理,还搬出了凌家当主来。我们都知道小师叔同当主夫人是结拜姐弟,凌家当主自然就是他名义上的姐夫,且同他这个内弟关系极好,若非当初夫人动作快,保不齐当主自己就找小师叔结拜去了。有了这般铁打的交情,小师叔去找凌家当主求个托、帮个忙,人家定然有求必应,把事儿办得稳妥妥的。
可同在屋里的师父却提出了反对,听墙根儿的师兄们一字不差还原了师父的话,他是这样说的:“杀鸡不用宰牛刀,芝麻大点儿事儿都去搬出凌家来压人,我们岂非真成了人家口中传言凌家养的‘狗腿子’?无为馆好歹也是建镇起就立足在此的,平时不发威便不当我们是老虎,那就亮亮爪子,提醒提醒他叶家是干什么的。这股子歪风,我要从根儿上给他治没了。”
据说师父说完这话后,师公他老人家“嘿嘿”奸笑了好久,小师叔则打趣儿道:“还是爷爷说的对,咱们医馆最不好惹的是柳师哥。”
直到现在我都坚信,这世上你可以得罪天得罪地得罪天皇老子俺吗咪,就是千万不能得罪大夫,因为人吃五谷,他就没有不生病的。所以私塾老夫子会生病要来医馆看大夫,那丁家老员外也会生病要来医馆求医问药。可巧,他们都是常年的慢性病,且原来都不是师父的病人,此番居然要么这个师叔回家探亲,要么那个师伯出门采药一去半月,这俩人就都转到了师父手里。
医者父母心,我师父这人虽说出师晚坐堂时间短,医德却是一点儿不缺的。尽管极度不耐那俩老头儿,依然很尽责地与他们看诊开方。不过一个大夫一个治法,方子自然不尽相同。师父给两人开的药方上其他药材都好置办,唯两味药引子着实愁煞人。夫子的那一味要“公正贤明有德之人心头血三滴”,丁老员外的则是“孝子贤孙童男腿上嫩肉一两”,缺之不成药,效类清水,病怠矣!
私心里觉得,夫子那付药是不用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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