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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谈话进行到了尾声,开始有人络绎向外走。露生和龙相抬了头看,见那些人果然都是军官模样,并且还都是高级的军官。军官们对露生视而不见,但是纷纷向龙相点头致意。其中一人肚皮与气派都超出同僚,这时就停在龙相面前,很和气地笑问:“我的少爷,这两天怎么不去营里玩了?我给你留着一把好手枪呢。”
龙相仰起脸,直接问道:“徐叔叔,你现在去哪儿?”
徐叔叔——论官职是参谋长——腆着大肚皮笑道:“今天孝帅也要去营里,我先走一步,给他打前锋。”
龙相点了点头,而露生眼看着徐参谋长继续随着众人走出去了,便一拉龙相的手,急急地低声说道:“哎,我想向龙叔叔问几句话。”
龙相扭过脸,理直气壮地答道:“问呗!”
然后不等露生再开口,他忽然明白过来,一挺身起了立,“走,我陪你进去。”
龙镇守使六年如一日,依然住在那间空空阔阔、不见天日的大屋子里。这间屋子要让露生自己进,露生真会胆怯。倒不是镇守使会吃人——镇守使发扬了他那醉生梦死的名士风,这两年连扎吗啡带抽白面,整个人快要虚弱成一截子朽木,连牙都掉了好几颗。凭他现在的牙口,莫说吃人,吃豆腐都很勉强。露生胆怯,是因为镇守使的屋子太像一座妖精洞;又因为镇守使是龙相的亲爹,所以他一看见这位亲爹,心里就隐隐地恐慌,怕自己身边的龙相长大了,又会是一个镇守使。
龙相和自己这位亲爹显然是毫无感情,又因为他现在人大心大,眼界也宽广了些许,越发感觉自己这位父亲有点丢人现眼。拉着露生迈步进了房门,他进门之后抽了抽鼻子,没说话。露生也悄悄地吸了一口气,发现这屋子里空气复杂,是浓烈的烟味、酒味、脂粉味混合了,其中还夹杂着似有似无的一点尿骚。而龙镇守使——字孝臣,人称孝帅的——半躺半坐地歪在正中央的大罗汉床上,两个胖壮的老妈子正在撕撕扯扯地给他穿军装;一位浓妆艳抹看不出岁数的女子站在床后,用一把小梳子给他梳头发;还有一个细长条子的仆役,单腿跪在床边,弯着腰眯着眼睛在给他打针。露生知道那针里不是好东西,忍不住警示一般地扭头看了龙相一眼。龙相转过脸和他对视,却是满不在乎地向他咧嘴做了个鬼脸。
龙镇守使半睁着眼睛,见儿子领着露生进来了,为表示客气,特地提起精神呻吟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儿子没理他,唯有露生向他一鞠躬,一如先前所有会面时一样,恭恭敬敬地问候了一声,“龙叔叔近来还好?”
镇守使又呻吟了一声,意思是说自己挺好。
露生很不自在地直起腰。外面天气那样好,这屋子里却是森森地阴冷,仿佛镇守使身怀神力,能够自己制造出一屋子凄风苦雨来。
“龙叔叔,您知道我干爹在北京的情形吗?”他不愿意正视镇守使那张烟灰色的瘦脸,声音不高不低地垂头发问,“他总不来信,我心里有点儿惦记。”
镇守使闭上了眼睛,半晌不言语,呼呼地只是喘。给他打针的细长条子已经端着针具退下去了,老妈子也齐心协力地将一身军装套到了他身上,床后的女人无声走开,他那一脑袋乱发也有了条理,并且因为许久没洗,自带油脂,还省了涂抹发油这一道工序。
一边喘,镇守使一边从满床的被褥中摸出一小瓶酒,拧开了盖子一口一口地灌。如此直过了二十来分钟,露生等得都要莫名其妙了,他才睁开眼睛,自己向前挪着下了床。
镇守使如今骨瘦如柴,双手掐腰叉开腿,他慢悠悠地扭了一圈脖子,然后迈步走向露生,一边走一边答道:“小温,谁知道他现在是在搞什么鬼!我告诉他,说你要是没有道路可走了,就到我这里来,我这里也不算是穷乡僻壤嘛,是不是?可他不来,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