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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而成的那种沧桑而悲凉的表情,有关那头牛的回忆纷至
沓来,犹如浪潮追逐着往沙滩上奔涌;犹如飞蛾,一群群扑向火焰;犹如铁屑,
飞快地粘向磁铁;犹如气味,丝丝绺绺地钻进鼻孔:犹如颜色,在上等的宣纸上
洇开;犹如我对那个生着一张世界上最美丽的脸的女人的思念,不可断绝啊,永
难断绝……
父亲带我去赶集买牛。时间是1964年10月1 日。天空晴朗,阳光明媚,许多
鸟在天上叫,许多蚂蚱在路边,把柔软的肚子插到坚硬的路面上产卵。我沿途捉
蚂蚱,用草棍串起,准备回家烧吃。
集市上很热闹。困难的日子熬过去了。秋天又是个大丰收,人们的脸上喜气
洋洋。父亲拉着我的手,直奔牲口市。父亲是大蓝脸,我是小蓝脸。看到我们父
子,许多人感叹:这爷儿俩,带着记号,生怕被别人认了去呢。
牲口市上,有骡子,有马,有驴。只有两头驴。一匹是灰毛的,母驴,耷拉
着耳朵,垂头丧气,目光昏暗,眼角上夹着黄眵,不用扒嘴看牙口,就知道是匹
老驴。另一匹黑驴,公的,骟过了,个头很大,有点像骡子,生着一张令人厌恶
的白脸,白脸驴,绝户驴,像戏剧舞台上的奸臣,透着阴险与毒辣,谁敢要?趁
早送到屠宰组去杀掉,“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公社干部们酷爱吃驴肉,
新来的书记,最好这一口,他就是给陈县长当过秘书的那个人,姓范名铜,外号
“饭桶”,食量惊人。
陈县长对驴有深厚感情,范书记对驴肉情有独钟。看到这两头又丑又老的驴,
父亲脸色沉重,眼睛里噙着泪水。我知道他又想到了我们家那头黑驴,那匹“雪
里站”,那匹上过报纸、做出了全世界的驴都没有做出的杰出事迹的驴。不但他
思念,我也思念。想起在小学读书那几年,这匹驴,带给我们蓝家的三个孩子多
少自豪啊!不但我们自豪,连黄互助和黄合作这对双胞胎姐妹也沾光,虽然父亲
与黄瞳、母亲与秋香关系冷淡,见面几乎连招呼都不打,但我总感到与黄家姐妹
有一种特殊的亲近关系,说真心话,对她们,比对我同母异父的姐姐蓝宝凤还要
亲。
卖驴的人似乎认识父亲,两个人,都对着父亲点头,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
笑。仿佛是要逃避,也可能是天意,父亲拉着我离开驴市走进牛市。我们不可能
购买一头驴了,因为世界上所有的驴与我家曾经有过的那头驴都无法比较。
驴市冷清,牛市繁荣。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牛。爹啊,怎么会有这么多牛?
我还以为三年困难把牛都杀光了呢,怎么一眨巴眼似的仿佛从地缝里冒出了这么
多牛。有鲁南牛,有秦川牛,有蒙古牛,有豫西牛,还有杂交牛。我们进了牛市,
几乎没有旁顾,就直奔一头刚刚拴上笼头不久的小犍。这头小犍,约摸有一岁年
龄,毛色如栗,皮滑如缎,双眼明亮,透着机灵与顽皮,四蹄矫健,显示着速度
和力量。它虽然年幼,但身躯已具有一头大牛的轮廓,仿佛一个嘴唇上生出黑茸
毛的少年。它的妈,是一头身材修长、尾巴拖地、双角前罩的蒙古母牛。这种牛
步幅大,性子急,耐严寒,耐粗放,有野外生存能力,可以拉犁耕地,也可以驾
辕拉车。牛的主人是个黄面孔的中年人,嘴唇瘦薄,遮不住牙齿,掉了一粒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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