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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随手撕下来的文汇报一角,上面用?铅笔写着:美国之音,你收听试试,世界很大,月亮都有人上去了,一切会好的。
顾北武字如其人,飘逸中藏着锋芒。在“一切”两个字前有被划掉的“我们?”,后面大概实在写不?下了,最后那个“好的”挤在了一起?,像刚才她和他一样。方树人把那一角报纸慢慢撕碎了,又倒了杯开水浸泡进去,笔划很快糊了,比她的视线还模糊。
世界是很大,美国人五年前就登了月,她当然知道,可这关她什么?事?。一切会好的,还能?好吗?她的世界就在这二?十几平米里,父亲跳了苏州河,工厂没了,家里也住进了几十个陌生人,她是家里的独养女儿?,却一直被“动员”支边,好不?容易病休留城,遇到政审就找不?到任何好一点的工作?,辛苦了一年攒下来的三十块钱是她在街道生产综合组的报酬。她被分?在铅丝弹簧组,铁壳子上全是锈,对着三四十个“夜壶面孔”格阿姨妈妈,一天七角钱,她才二?十岁,一辈子就仿佛已?经到了头。姆妈也总是说会好的,慢慢会好的,其实这话和过去的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也没什么?区别。
门响了。方树人捏紧了手里的纸球,没处丢,塞进了裤袋,却是姆妈回来了。梅毓华手里拎着两盒糕团:“老松盛今朝排长队,勿巧又碰着落大雨,咦,小顾和斯江已?经来过了?”
“来过了。”方树人想起?来那个包裹,指了指:“他大姐给你的,不?知道是什么?,也不?让我拆。”
梅毓华拆开包裹,半晌没说话。方树人拎起?这条触目惊心的蕾丝吊带长裙,又看看下面的两件蕾丝内衣,怀疑顾北武肯定知道,就觉得手指滚烫,脸也滚烫。梅毓华接过来在她身上比了比:“南红手艺真好,囡囡侬穿勒睏高蛮好。(你穿着睡觉蛮好)”
方树人涨红了脸,甩手翻身进了里间:“撒宁要穿格么?子!(谁要穿这个东西!)”
外面传来姆妈欣喜又快活的自说自话,这件婚纱是她自己设计的,料子从伦敦运来上海等了三个月,请苏州绣娘缝制又花了三个月。原先是长袖的,有点像旗袍,一侧开了高叉,拖尾摆开来是半圆形,可惜图纸再?也找不?到了。她不?但在婚礼上穿,家里待客的时候也喜欢穿,还和爸爸在蔷薇花瀑布下照了相,后来反正留也留不?住,就送给了顾南红,也算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她穿着肯定更好看。顾家的几个孩子都长得好,可惜南红晚生了二?十年,不?然以前上海滩的月份牌上肯定都是她的广告画。她也真是的,以前就说是送给她的,隔了这许多?年非要还回来,心灵手又巧,真是时髦人。她之前让小顾送来的几本外国杂志囡囡你藏在哪里了?好像哪一页看到过类似的款式呢。哎,囡囡,你试试这两件内衣,妇女用?品商店哪里有这么?好看的呀,友谊商店里都没……
方树人无力地倒了下去,扯过被子蒙住头,姆妈大概靠回忆就能?苦中作?乐地过完这一生,她呢?还有顾北武,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是怎样的坏?她对他其实一无所知。他每次来都会说些报纸上的新闻和各路“传说”,难道是说给她听的?他好像二?十六岁了,打算一辈子做投机倒把的罪犯?万一出事?被抓,斯江和他姆妈可怎么?办呢。她掀开被子又腾地坐了起?来,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自己想顾北武做什么?呢?他可是自称为她爷叔的人,呸,覅面孔。她骂的是她自己。可她依然忍不?住想,他原来写的“我们?”究竟是他和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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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定胜天”的岁月里,顾西美其实已?经不?自觉地沦落成潜在的唯心主义者,在给陈斯南喂奶的时候,经常会想起?她姆妈挂在嘴边的那句“都是命”,这三个字曾引发她的滔天怒火。她用?了许多?书本上的知识和伟大领袖的话企图掰正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