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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中一根半截埋在溪水中的鐵杉,用石槌朝鐵杉斷面大力敲擊。鐵杉活了過來似抖動,大地也抖動,沉鳴的聲響令流水聲啞上幾秒。古阿霞感到全身骨頭酥麻,額頭充滿共鳴。帕吉魯找到一根撞擊大地的鐵杉鍾槌。她懂了,帕吉魯靠這讓河川震鳴,找出他之前不斷呼喚的同伴。這時候,一輛四節的火車從橋上駛過,空隆的車聲被地鳴震得很薄,發光地滑到地平線盡頭。然後,滿天的星星晃動,令古阿霞想起祖母說過:「那時候呀!在豐年祭里,老祖先把 alipaonay(螢火蟲)往天上灑,成了銀河。」
帕吉魯再敲一下,河水潑剌了起來,地鳴再度響起。古阿霞幾乎被震得雙腿發軟,站不穩了,她往前倒時抓著了帕吉魯。這是兩人生命中的第一次擁抱,沒有驚喜。女的忙著尖叫,男的連忙推開,石槌成了落入古阿霞手中的戰利品,隨即又被帕吉魯粗暴搶回去。
古阿霞哪肯示弱,拔出插在後腰的鍋鏟,大喊:「放下手中的東西。」
帕吉魯放下石槌,捏緊兩隻拳頭,非常努力地要張嘴說話了。
「蘭姨說得對,男人都怕這傢伙。」古阿霞拿著鍋鏟挑釁,說,「對,努力說出你的名字來。」
這時候,一隻傢伙從溪里爬出來,它行動時的聲音是死亡般的寂靜,鬼幽幽的,眼睛兇狠。
帕吉魯在陌生人前面開始說話,有一團情緒卡在喉嚨出不來,這是很痛苦的。他要阻止從水裡爬上來的傢伙攻擊古阿霞,卻喊不出來。他想警告古阿霞別拿鏟子對他,這會激起那傢伙的憤怒了,也是始終說不出來。
古阿霞以為帕吉魯的喉嚨哽到食物,臉漲得像受刺激的河豚,好意地上前去拍他的背。這動作像是攻擊。來不及了,那攤黃色的濕骨頭靠近了,把自身發出的聲音滅到最少。它是帶有狼性的黃狗,從對岸聽到了地鳴,游過了河流來跟主人會合。它太兇了,幾年來主人不想帶它進城,只好留在河岸。
突然間,古阿霞看到一條黃橡皮筋射來,速度快到她的尖叫還在喉嚨,人已經被撞到河水裡,手腳亂揮,嘴巴這時才開始尖叫。古阿霞是被帕吉魯拉起來的。她好驚恐,鬈髮很醜地黏塌在頭上,活得要死不活的。她冷得發抖,趕緊脫下濕衣服,套上從帕吉魯手上遞來的乾衣服,冷得想跳進火里取暖。不久,她才身體回暖,帕吉魯在火堆那頭笑,那隻第三次甩水的黃狗在吃盤裡的熟魚蝦。古阿霞惱怒他評點自己換衣服的身材。
古阿霞怒氣將爆發時,帕吉魯敲擊石頭,跟她溝通。他在五顆雞蛋大的石頭上,各寫下古怪的殘體字,拼成「我叫劉政光」,又用四顆石頭寫下對黃狗的介紹,「他叫浪胖」。隔著被火揉皺的熱空氣,光影魔幻,古阿霞把下巴擱在靠攏的膝蓋,雙手搓著腳取暖,好不容易看出那邊石頭上的難辨字跡。那個叫劉政光的人,每每在石頭寫完一個字,便扔入火堆。
「不要ㄖㄜv10 狗。」帕吉魯再用上四顆石頭說話,包含一個注音字,然後把石頭丟進火里。
古阿霞也拿了三顆石頭,寫下自己名字,秀給了他看。
「狗·凹·蝦。」他說,第一次對話是講她的名字。
「古阿霞。」她說。
「古·凹·霞。」他很仔細說,身子前傾。
「古阿霞。」她說。
「古·阿·霞。」他說對了,而且自己給自己鼓掌。
那夜,帕吉魯把火里的熱石頭挑出來埋入沙地。他們躺在溫暖的沙地睡,共享睡袋。古阿霞害羞地背對帕吉魯,才聽到末班進城的火車經過橋上,便有了睡夢。整個夜晚,她聽到地下的石頭漸漸冷卻的聲音,夢到寫字石對她說話。山是用石頭和河流說話,海洋用沙礫與海岸說話,祖先用神話跟子孫溝通,自己用夢跟自己對話。她過了一個什麼都有的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