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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離拉薩不太遠的地方把我所見到的牧羊人的身世想得特別不平凡,尤其是在當雄這樣的地方,在我沒有見到這裡的人之前,其實我早在歌中與他們相會過了,當雄的民歌流傳甚廣。老牧人臉上的溝壑和飄搖的鬍鬚讓我萬般無奈地遙想起那一段忽忽悠悠的歷史,我在心裡默念:何處是你靈魂的故鄉?
他終於忍不住朝著我跑過來了。這時,他已停止嘴邊那一串自由式的口哨聲。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了一把蒼涼的陽光。他的鬍鬚像是被陽光洗白的,一根一根的在我眼裡無限透明。大地無言,歷史的空氣在兩個史前男人的拳頭裡漫延。我聽到陽光如他暴著粗筋推動雪山的胳膊上滴落的晶晶汗珠,我感覺我觸到了雪山的心跳,陽光成了神的引力。
第77節:西藏的天堂時光(39)
很快地,他放開我的手,雙手合十,側耳傾聽,然後坐下來,雙手托腮,陽光在他的鬍鬚里如瀑般倒流,帶著香草的味道從他指縫間跑開了。
一種愜意以光的速度透過掌心直達我心靈。我猜想老牧人看見我的心情複雜極了。他用眼睛的餘光瞄了瞄念青唐古拉,陽光鑽進他眯縫著的雙眼,像一株金色的青稞。這幅景象越發讓我想起生命的鹽湖--那個村莊的子民披著雪的衣裳騎著氂牛通向陽光天國。我情隨事遷地聯想到前不久看到的一部外國電影--審判大會上傳出一句讓我念念不忘的經典旁白--因為陽光過於熱烈,他殺死了他。當時,斜視我窗外的古城拉薩,毒藥般的陽光恨不得打破我的玻璃窗,然後直奔我的小屋一刀刺了我……
我想如果要讓外界的人們徹底丟掉對西藏的膜拜,除非交響樂般的陽光不在西藏的空氣里大喊大叫,這樣,太虛中惟有空溟的雪,那會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龐大的西藏如果缺少了陽光的撫慰,我的想像力會不會終止在大雪紛飛的冬天,一個人像一條路一樣慢慢凝固,直到迷失自己……到那時,人們熱烈談論西藏陽光的場面我將不再參與。那時,等著我去見證的可能會是一個村莊的名利和權力,還有藏族老百姓吃的鹽。老牧人吹著口哨走了,他獨自沿著白雲的影子一路向西。大風吹在他的前面,我始終沒看見他的羊。
除了藍天、白雲,我只聽見他的心靈在歌唱-- 光芒為父, 光線為母, 灰濛與黑暗分別誕生。
你在我的轉身里, 我在你的轉身里。
西藏的男人是山做的標本。
西藏的山是一種大手筆的山,看多了看久了,使人不知不覺中便產生出一種自卑渺小感。因為,此時看山的男人與西藏的血脈無關。
可以說,到過西藏或沒有到過西藏的人,其印象中的西藏從來沒有離開過對山的想像,尤其是像珠穆朗瑪一樣高的雪山。在綿延百萬平方公里的雪域大地上,由東向西,自南往北處處都離不開山!在山的博物館裡生活的我,開門見山,關門見山,十幾年來,夢裡夢外一直都有山的陪伴。應該說,我多少看出了一些山的智慧。這樣說的意思表明我很欣賞西藏男人的智慧。西藏女人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條舞動的長袖,而西藏男人讓我記住的則是那一條赤裸裸的胳膊,用一句精闢的歇後語表達叫:露一手。無論春夏秋冬,那一根經受風霜日曬的胳膊都掉在外面。我總擔心哪一天,他會像著火的棍棒將雪域四周白雪皚皚的群山燒成藍色火焰,白色灰燼。
有一年冬天,在藏南谷地的土路上,一位英國遊客愁眉不展地問一位從風雪中走來的西藏男人:你把胳膊放在外面,不冷嗎?這個西藏男人沒有停下腳步,只是面帶微笑地看了一眼焦急中等待回答的老外,然後很詭秘的從口中丟出一句:你的臉也在外面,你冷不冷?
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回答。我認為,這就是西藏男人最機靈最幽默最有力的回答。
如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