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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魯迅本人在畫完了女吊的肖像後，意猶未盡，又對女吊的打扮發了一通議論：&ldo;比起現在將眼眶染成淺灰色的時式打扮來，可以說是更徹底，更可愛。不過下嘴角應該略略向上，使嘴巴成為三角形：這也不是丑模樣。&rdo;‐‐同學們可能會感到驚奇，魯迅對婦女的裝飾竟如此注意與有研究;其實，女作家蕭紅早就有過這樣的回憶：有一天，魯迅突然批評她的&ldo;裙子配得顏色不對，……紅上衣要配紅裙子，不然就是黑裙子，咖啡色的就不行了;這兩種顏色放在一起很渾濁&rdo;。蕭紅自然很奇怪：&ldo;周先生怎麼也曉得女人穿衣裳的這些事情呢?&rdo;魯迅回答說：&ldo;看過書的，關於美學的。&rdo;〔26〕我們或許可以從這些小地方看到魯迅的美學素養的某一個側面吧。

我們這樣邊讀邊議，扯得可能遠了一點;還是跟著魯迅回到觀戲的現場上來吧。你看‐‐

她兩肩微聳，四顧，傾聽，似驚，似喜，似怒，終於發出悲哀的聲音，慢慢地唱道：

&ldo;奴奴本是楊家女，

呵呀，苦呀，天哪!……&rdo;

這裡又給我們讀者一個藝術上的驚喜：在魯迅的形象記憶里，他對演員以精湛的藝術所傳達出的女吊的神情，以及內心世界的精妙之處，可謂體察入微，且能用如此簡潔的語言表達得如此準確，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讀這樣的文字，真是一種享受!但或許更加觸動我們的，還是這位&ldo;楊家女&rdo;，以及與她同命運的台下看戲的&ldo;下等人&rdo;的一腔苦情。

……

但魯迅卻沒有沉浸在對人間鬼域的不幸者的同情與對民間反抗精神的讚揚中，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峻起來：談到了&ldo;中國的鬼&rdo;的&ldo;壞脾氣&rdo;，而且&ldo;雖女吊不免，她有時也單是&l;討替代&r;，忘記了復仇&rdo;。魯迅早就說過，中國人受到了屈辱，不是&ldo;向強者反抗&rdo;，而往往到更弱者那裡去&ldo;轉移&rdo;自己的不幸，〔27〕這其實就是&ldo;討替代&rdo;，&ldo;中國鬼&rdo;本屬於中國，大概也就沾染上這樣的&ldo;國民性&rdo;了吧。‐‐魯迅在任何時候，任何問題上，都是清醒的：即使對於他如此傾心的故鄉民間反抗傳統，他也毫無美化之意，他一點也不迴避這種反抗的有限性。《女吊》最終傳達給我們讀者的，正是一種歷史的悲涼感。

但魯迅仍把他的憤怒之火噴向現實中的&ldo;吸血吃肉的兇手或其幫閒們&rdo;‐‐

被壓迫者即使沒有報復的毒心，也決無被報復的恐懼。只有明明暗暗，吸血吃肉的兇手或其幫閒們，這才贈人以&ldo;犯而勿校&rdo;或&ldo;勿念舊惡&rdo;的格言，‐‐我到今年，也愈加看透了這些人面東西的秘密。

這是隱藏在背後的&ldo;他者&rdo;的突然浮現：魯迅的一切&ldo;返顧&rdo;，最終都要回到現實。以此為這篇鬼的回憶作結，正是魯迅之為魯迅。

注釋

〔1〕池田幸子：《最後一天的魯迅》，收《魯迅先生紀念集》&ldo;悼文&rdo;第2集，53‐55頁，上海書店複印，1979年版。

〔2〕《自言自語&iddot;一序》，《魯迅全集》8卷，91頁。

〔3〕《門外文談》，《魯迅全集》6卷，8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