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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開春,雲英娘一連紡了十個夜晚棉線,熬紅了兩眼,賺了一元多錢,買了四隻小雞兒。小傢伙毛絨絨的像繡球,唧唧嬌叫,真逗人喜愛。她餵養它們真比當年餵養自己的五個女兒還盡心。怕貓叼,又怕老鼠咬。怕它們受涼,又怕它們挨餓。每餵飽它們,她小心翼翼把它們裝進鋪著暄騰騰的棉花的席簍里,穩穩噹噹吊在半空。貓兒夠不著,小孩摸不著。夜間天冷,便把席簍放在暖煦煦的炕頭上。每天餵八次。她把硬梆梆的紅薯高梁面窩窩頭,嚼碎嚼熱,放在紙上。那四個小東西低著頭,挓著翅,突突點點,爭先恐後啄個不停。一邊吃著,還唧唧唧埋怨夥伴不忍讓,你搶我的,我奪你的。吃飽了,喝足了,快樂地扇動兩葉小翅膀,一蹦三跳,撒起歡兒來。雲英娘看著它們天真可愛的樣子,比當年看到她那&ldo;五朵金花&rdo;蹣跚學步還高興。
小雞漸漸長大,小翅膀,小尾巴冒出了翎。有一天,老主人撒開它們在屋地上跑著玩。她去廁所解手,剛蹲下便聽到小雞吱吱驚叫。不好!她手提褲子往屋跑,喲!一支大老鼠叼著一隻小雞往屋角拉。她像看到老狼咬她的孩子,勃然大怒。一步躥過去,啪一腳,賊老鼠跑得快一頭鑽進鼠洞裡。可憐那白絨球般的小雞,直挺挺躺在地上,讓她心疼了好幾天。
三個月過去了。三個小雞性別也判然分明。待遇也完全兩樣。&ldo;女&rdo;的可以吃飽,&ldo;男&rdo;的只能旁觀。
老主人開始吝嗇。她不給它們嚼窩窩頭了。
每天只給一碗水和兩把糠。原來老主人也和它們搶食吃。竟然把糠摻到糧食里一起磨麵吃掉。
那隻倒霉的小公雞三天沒吃到東西,餓得兩眼發黑。老主人賜給剛坐月子的&ldo;功臣&rdo;半碗糠。小公雞看到&ldo;佳肴&rdo; ,冒著小棍嗖嗖的揮舞,毅然決然衝上去。不幸還沒啄上幾口,&ldo;叭!小棍重重地落在它頭上。噗啦啦,腦袋上流出一窪血,它死了。
老主人並沒有老鼠咬&ldo;白絨球&rdo;那種傷痛,而是麻利地褪毛、開膛、鍋煮。沒等肉熟透,一家人像一群狼,你撕他拽,剎時入肚。
從此,剩下兩隻小&ldo;寡婦&rdo;,冷冷清清,相依為命。由於營養不良,那隻瘦骨伶仃、走路搖搖晃晃的小黑雞,直到現在還斷經未孕。幸虧那圓滾滾的黃麻雞,為全家立下永垂不朽的功勳。它每兩天下一個蛋,有時努努力,三天下兩個。所以它的地位比人還高。它的貢獻足足抵得住一個壯勞力。它每年能產二百個蛋,每隻蛋八分錢,共計十六元。一個壯勞力每年才掙二百個工分。每個工六分錢,一年黑汗白流才掙十二元,每個壯漢子比這隻母雞少掙四元錢。
所以,雞有權力蔑視人的勞動價值。
天,漸漸亮了。屋內一切器物的輪廓漸漸清晰。那張拐腿桌子,是雲英爺爺的爺爺留下來的。上口有個豁子的大水瓮,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產品。牆如墨刷、屋頂油黑的這座土坯房,誰也考查不清它的歷史多麼悠久。報紙糊的窗戶又小又暗。兩把官椅,不知何時失去了椅圈和椅把,頑強不屈地纘續著它的光榮史。
雲英是家中最勤勉的人。她每天第一個起床。今天起床更早,習慣地坐在那搖搖欲癱的椅上,照著缺一個角的鏡子,手拿掉了幾個齒的塑料梳子,耐心地梳她那稀疏而微黃的髮辮。她頗愛修飾打扮,但她從來沒穿過買的衣服。她的身段繼承了父親的挺拔,發揚了母親的嬌媚,一雙微豎的杏眼,熠熠發光,一張白淨的瓜子臉,總是掛著甜甜的笑容。她身穿自紡自織自染自做的黑、煙、白三色線織成的&ldo;四配繒&rdo;衣褲,合體,清朴、雅致。
雲英娘今天心中有事,她推開具有二十多年服務史,而又多處補補丁老棉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