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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入一處客棧裡頭,越過來往的行商旅人,回到了自己的房屋內,方才脫下了胡帽。
他借著窗紗里透過的一點光線,點燃了屋內的燭台,雋秀如畫的面容在惺忪的火光下緩緩呈現,正是今日在蓮座之上被天降神火,召回極樂的佛子丹鞅嘉措。
他盤腿坐在床榻之上,闔目探看姜昭的情況。
在自焚脫身的時候,他趁亂躲在蓮花座下,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故而聽見了姜昭的聲音也無法答覆。
這會兒她藥效未過,尚在昏睡之中,恐怕到了明日夜間才能醒來。
思及此處,止妄不由得嘆了口氣。
此處客棧是由中原的商人經營的,故而成為了中原商人的落腳地,他尋了這裡明日就啟程回中原的商隊,打算跟著他們一道兒走。
但今夜……恐怕是最困難的時候。
他利用了慕達納,卻猝不及防地來了這麼一齣戲,他定然會四處搜尋他。
而班|禪……
班|禪用了這麼一套說辭,大抵是要放棄自己這麼個佛子了。
二十年的師生情誼如走馬燈般漫上心頭,止妄閉了閉眼。
他從未放棄過去往中原這個想法,班|禪定然心知肚明的,而今日之事不過是為此畫上一個終結。
適時,有人叩響門扉。
熟悉的輪廓投射在上,止妄看著那個略有佝僂的影子沉默了許久。
那人進來了。
他看著眼前的佛子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燭光搖搖晃晃,長風拂過間,驟然一跳。
班|禪終於開口道:「最初你來到我身邊時,我尚且還沉浸於前任佛子的圓寂里,不曾走出。」
他深邃冷靜的目光里,泛出了和風細雨般的溫柔,過往的歲月如同輕緩的微風,揉皺了一池清水。
跟隨著前任佛子洛滄嘉措的日子,是佛國最為腥風血雨的時候。爭奪是世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欲望不休,亂世不止,哪怕是身處於世人眼中最為潔淨的聖地。
潔白無瑕的萬相靈宮也曾遭受過鮮血的滌盪,不染纖塵的蓮花寶座也曾堆砌過萬千屍骨。
年幼的班禪桑其,看著他的師父四世佛子洛滄嘉措,從荊棘叢生的險地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以金剛佛陀清濯罪惡的名義,奪權柄收政權,建立佛門十二林,使得千教歸宗,獨尊原教。
這樣輝煌而燦爛的佛陀,在他心中鐫刻下不可磨滅的印記,故而接手權柄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決定終此一生,都要守好這個國度。
尋找轉世之身的時候,桑其心懷著極大的悲慟與絕望走在萬相靈宮的長梯上,一階又一階,走得極慢極慢,從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頭,他緊緊地抱著洛滄嘉措的轉經筒,匍匐在萬相靈宮的門前忽而失聲痛哭。
他相信佛子轉世之身的說法,但他不相信,新生佛子還會是曾經的那個人。
此後或許有無數個轉世佛子,可再也沒有一個人,是洛滄嘉措。
夜裡,下了一場雪,步入繁盛的佛國被披上了一層晶瑩的袈裟,銀裝素裹,經幡飛揚。
桑其在萬相靈宮前哭了一夜。
次日,天邊的雲霧在盤旋繚繞,法號在耳畔長鳴,他隱隱約約聽見了嬰兒的哭聲。
慕達納抱著年幼的嬰孩,從長階下疾步而來,他跪在桑其面前,莊重肅穆地將嬰孩送到年輕的班|禪手中。
「班|禪大人,這是轉世的新生佛子,您瞧一瞧吧……」
襁褓內的嬰兒還在聲嘶力竭地哭。
桑其沉默著久久不願接過。
慕達納大聲道:「班|禪大人,洛滄佛子已經圓寂了,他的轉世之身已經來到人間,您莫要在沉浸於過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