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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晴朗也远不及银川。何况今日及昨日,早晨总是一种绵厚的阴灰之色。每个夜里倒是很晴朗,满天的繁星不大不小不明不暗,像镶嵌在乌兰宝石上的无数花朵,静静地又似无声的河流在流淌。
我听见在厨房,红玉说要去洗澡,她妈就说,慌啥了?这几天人正多,二十九晚上再洗呗,我也要洗呢。红玉就出来说,“回来晚上和妈一块去洗。”我说,“那也行。”红玉走过来,手里还拿了几块油三刀。她说,“多呢,在厨房,你去拿吧,咱舅做的。”我说,“不错,味也好,油也多。”我说,“咱们何不趁现在就去看看怎么做?”丈母娘就在厨房里说,“你和小红去吧,人还在哩。去了跟恁舅说,那‘稀儿’下午人家就送过来了,问他再要二十斤够不够?今年这果子做得迟了,这又赶上过年了。当时早点下手,当时再多做点儿就好了。今年看来,做多少都不够卖,人都说咱做得好吃哩。”我也去厨房抓了几块出来,边吃边说,“嗯,确实不错,就是这玩意儿太费油了。”妈就说,“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里边就没有油。”这下我就真的很好奇了。
佘镇,我们昨天还在街面上待过。十字街变化不大,仍是窄窄的,小小的,甚或土土的。邮局、书店、几个供销社的商店都在,那里面的妇女还是不洋不土的样子。路边都摆满了小摊儿,衣服与杂货,还有农具、日用品之类。卖水果的也是那几样冬季水果,而且贵又不新鲜。另有一家卖牛肉的,旁边是一家卖烧饼的,可能还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几户人家的行当,现在传给了后人。这镇上有我好多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也有好多听说过我的人,但如今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厮认出来了。我有什么不一样了么﹖我只不过虚添了岁数,虚换了几副皮囊而已。还有什么不同?乡音是难改的乡音,意识是难改的乡土意识,习惯也是始终都改不掉的习惯,就连身边的妻子也是小时候见过面的妻子。我说父老乡亲们呵,你们怎么还认不得我“刘三”?我就是买鸡赊鸡、打酒赊酒的汉刘邦啊。
这次我们没经过主街,而是在前街直接向西。经过一户人家,那是我小学里爱慕不已的女生的家;经过一处小学,那做了大媒的三爷退休后就在这里打钟。我对红玉说,“兔子,你吃完蘑菇,也不谢媒人么?”红玉说,“我也正想着呢,咱们过年时去看看钟老师。”我说,“不能再叫钟老师了,应该像杨子荣一样,叫做‘拜见三爷’。”红玉就一撇嘴儿,我看见了,就说,“怎么,还没弄清自己是啥身份么?”于是我又小姐先生地一通神侃,把个红玉在街面上笑得人仰马翻,可我这边还一本正经着呢。这时就听见街上的一个老妇人疑惑地问,“这妮儿是谁家的客呀?”另一个年轻的媳妇正拿着件小孩的衣服做针线,也疑惑了一下说,“好像是街东头石家那个二妮儿叫小红。”我这一听,好了,兴致全倒,我啥也不想多说了。我结婚后其实挺喜欢旧时男人那长衫和礼帽儿,更喜欢女士的旗袍,现在这些东西怎么没有了呢?
红玉的舅果然仍在那间大房里干着,手法熟练且身体有力。红玉却小声对我耳语,说舅做出来的不如妈做出来的好吃。我赶紧制止她,别让她舅听见。这里有两口大锅,一个盛了油,下面烧着火;另一个盛的是糖稀。还有个大缸里也盛的稀儿,但这个稀是原始的,不甜。他说到这个稀儿也有个名字或名词,但我随听就随忘了。总之,除和面与造型之外,这最后的几道工序是:把刚油炸出的三刀果迅速地捞进热着糖稀的锅里,然后捞出淋干净流稀便成了。我这才明白丈母娘说的话,那油渍油亮的,其实并不是含了多少油,而是饱含了糖稀。小时候,我专在客人们留下的点心盒里寻找这东西,还想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做成的,现在总算弄明白了。可明白之后又有什么意义?反而自觉不自觉地又丢失了生命里一件神秘的东西,也就是说,我现在所剩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