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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酒很浓很香,像西宁冷湖的酒一样,不会醉人,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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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许多古代边塞诗人的诗句,而今只剩下“北风吹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野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了。岑参的神奇旖丽,王维的壮阔悲雄,都有鬼斧神工之力。对于他们的诗,只有当你身临其境,用全部肉体全部血液全部精神去体会时,才会有一种切肤觉梦、大慈大悲、大喜大忧的感悟。
在高原,我不仅见过八月的雪,而且见过六月的雪,且是在西宁附近的农业区。那是1970年,我们这个地质小分队在湟源、湟中一带的山里找铁矿,一进六月,天已经很热了,麦苗已一扎多高,杨树也披满了绿色羽衣……可就在一天夜里,大雪突至,早上起来一看,到处铺毡盖絮,树吐梨花,竟“咔嚓嚓”压断了一支又一支粗大的树杈。
在关汉卿笔下,六月雪,这只是人物性格发展的一种艺术语言需要,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见到的。六月,在内地已是汗水淋漓的季节,只有在“青海长云暗雪山”的高原,你才能领教它的威严和冷酷。在这种迫人的威严和冷酷下,我们的身边曾倒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战友和兄弟……我永远也忘不了73年的那个夏季,是阳历的9月中旬吧,我所在的三分队与另一个分队四分队同在黄南州泽库县开展普查找矿。我们在西,他们在东,相距也就是七八公里。有一天清晨,四分队急惶惶来人了,说丢失了四个同志,已经找了两天了,没有找到……我们立即停了当天工作,全体出动,和四分队的人会合在一起,两人一组,组成二十多个寻人小组,将工地附近的大大小小山沟都找个遍,也没发现一点儿线索。大约又过了一两天,有藏民来报告,说在甘肃境内发现了四个人,都躺在山坡上呢!于是赶快开车去看,拉回来的是四具僵尸,其中只有一人还剩一口气……三口白茬茬的棺材从湟源大队部拉来了,像三个巨大的惊叹号,并排画在九月的草地上。
就在那几天夜里,万籁俱寂之中,我总能听到从东边传来的似吼非吼似叫非叫的一种声音,颤颤的,惶惶的,冥冥中令人心灵棘觫。拉尸体的司机也说:“也他妈的怪了,那天的车轰隆隆响,可就是他妈不走……”我明明知道,远走的人是没有魂灵的;但我仍然希望那魂灵存在,让它们永远能看到他们为之奋斗的这方土地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三个死者中有一个北京学生,白白圆圆的脸,爱笑,腮边总挂着两个酒窝,脑子极聪明,棋枰上,黑白对阵,弃杀围攻,算得半目不差。他叫田学瑞。含了一个“瑞”字,却不见瑞气盘顶,刚刚谈了个对象,就在大雾中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另两个中,有一个炊事员,那时五十多岁,姓陆,叫陆跃清,曾在我们分队当过“火头军”的。老陆平时话不多,也不成句,于是便“嘿嘿,嘿嘿嘿”地笑。为了保证我们准时出发,他总是天不亮就把伙房帐篷的油灯点起来了;傍晚,他又会烧热一大锅水,让队员们洗脸泡脚。老陆不怕吃苦,总是那么闷头干着,就得了个“老牦牛”的外号。他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份子,又在争取入党的“培养”之列,可就因有一年等大伙儿都上山后,他在伙房对帮忙烧火的女快计有动手动脚的举动,把这一切荣誉都丢失了。那时,我在老队员眼里可能还是个孩子,老陆的“犯事儿”没有人告诉我,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直到今天,我还想象不出一个一年回一次江苏老家,和老婆在一张床板上只睡十几天觉的陆师傅在伙房里犯的是怎样的“错误”?!他在死前,在“嘿嘿,嘿嘿嘿”憨憨的笑声中,要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现在,一切都已过去。除了亲人的哀哭,周围一片寂静。
“好便是了,了便是好。”曹老先生说得真对。
“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夫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