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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好了,都设置在一个人的身体上了。
我翻看过去的日记。大多数的日记都是带着情绪写的,现在没法抓住事实真相。比如和什么人有争执的时候,我就在日记上写:这个混蛋!然后没有什么下文,或者是自己的一面之词。带着情绪的日记是很不可靠的回忆。写忏悔录,就是把回忆固定在纸上,假装忏悔,其实是让别人分享自己已经过去的生命。忏悔录其实就是表面谦虚的*吧?千万别信什么人说要忏悔,重复地叙述过去,不过是通过回忆对过去的生命有个片面的认识,事情一重复叙述,就有了欺骗性。因为生命过去了,就不再属于自己。一重复,就难免要树立形象。哪怕是一个极无聊的形象,经过反复重复,也会变得与众不同。你要是特别地自恋,就拼命反复地说:我……我……我……把自己往惨了说,就透着你刚强;把自己往俗了说,就透着你明智;把自己往好了说,就透着你脸皮厚……我看着自己过去的日记,不认识那个人。
病越来越重。从纽约回到北京,一路捂着脸,到了北京边看病边吃药,有一天突然半个脸剧痛,疼得要倒立。这个疼持续了三十六个小时,我把所有能止疼的招都使了。冰块,拔罐子,止疼药……全没用,疼得要能晕过去才好。
“拯救我,上帝!水淹脖子了……( Psalms )”
这时候想起所有看过的电影、小说,所有见过的人,凡是跟忏悔有关系的事都在眼前晃动。是不是到了忏悔的时候了?可忏悔都是用于紧急关头的,临死前,或是大罪恶之后。我这儿不过是疼痛而已,如果忏悔完还是疼,接下来还干什么好呢?多让上帝尴尬。
我抱着头惨叫,听见我先生说:想想疼的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
怎么可能?疼的就是我。突然发现,我没有一个能使我止疼的信仰!“我伤痕累累,疼痛万分,……上帝,使我升华!——( Psalms )”
我怎么就找不到一个东西能使我在疼痛中升华?对我来说,疼痛是最真实的痛苦,是什么也解决不了的,除非打止疼针,或者死过去。有信仰的英雄们和练气功、瑜珈功的大师们都能不叫疼,因为掌握了使之升华的精神。而我,音乐不足以使我咬紧牙关不喊疼不掉泪,文学也没有强大得使我觉得哭一声就能给它丢了人。也许这就是我该忏悔的重点?要是这两件事能换个不疼回来,我就把它们给换出去了。我真是俗不可耐,但又畏俗,因此更俗。我的俗表现在无法使音乐和文学升华到脱离肉体痛苦的境界;我的畏俗是生怕和那些贪欲横流的文化人有什么瓜葛。我对忏悔犹豫不决,生怕一忏悔反而掉到那群俗人里去了。真是弱者,弱者积阴毒。现在我的阴毒扩散,只有忏悔能消毒,可是我找不到值得改的缺点!你能真相信自己的忏悔吗?就像对着心理学家倾诉,说顺了,就说出一大套解脱罪行的大道理来。犹如所有会利用弗洛伊德的人都会把自己一生的缺陷和罪恶归于父母,多么省事的解脱。不是我没缺点,可如果我连这点儿可爱的缺点都忏悔出去了,以后可怎么活呢?当一个完全没缺点的人是可恶的,甚至虚伪。曾有一个朋友说:没有缺点的人肯定是坏透了。
如果一个人什么缺点都没了,那来这个世上干吗呢?
于是我边疼边对上帝犹犹豫豫,心里想着忏悔之后我就会青春再发,可畏俗的心理使我不敢真说:让我从人性中解脱!
我不是晕过去了就是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哪儿都不疼了。想起头天的经历,怀疑自己已经在剧痛中忏悔过了,很怕自己从此恶习全无。
突然又听到那“老者”的声音:忏悔乃自欺。人急于解脱之心多大于意识善恶之心。临危忏悔,一旦转机,旧习百倍,不可收拾。忏悔乃捞救命稻草,急求圆满。而圆满乃点滴小事积累而成,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