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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靈傑跟著媽媽和爺爺、奶奶站在門口,也在向河灘方向張望。那地方仍然聲如雷鳴,聽不到任何由人發出來的聲音。村裡的青壯年男子似乎已經全部被巨浪吞噬,天上一個黃滲滲的日頭,像半熟的苞谷餅子。晌午頭早過了,沒有誰想到回家做飯,大家都瞪大眼睛凝視著死亡的突然來臨。河灘上的男人時而有回來的,一身的泥水,滿臉的疲倦,不停歇地說兩句話,就又掉頭回去了。消息無非是:&ldo;水漲到河灘上沿了!&rdo;&ldo;鄧財主家的後院門台被埋住了。&rdo;&ldo;最遲不到喝罷湯……。&rdo;
每一個帶回來的消息都讓候在門口的女人們騷亂一陣,她們奔走相告,碰頭談論,語氣就像平日裡猜摸東家的閨女偷了漢子西家的媳婦紅杏出牆一樣。誰都知道最遲不到喝罷湯是指的啥!那時候整個李賈村將被一片濁水卷跑、吞沒、掩埋。那時候水面上飄浮的將只有人屍而沒有活人。此刻村里已經有了黃濁的小流,沿著路面蚯蚓一般地緩緩往前爬動,爬到院裡爬上門台,爬進屋門,但是沒有人去理會,大家的神經與其說是堅強不如說是麻木,他們的所有思維全都被簡簡單單的一個&ldo;死&rdo;字覆蓋、包圍、吞噬。他們的腦海里就只印著一個&ldo;死&rdo;,他們像等待一次再平淡不過的聚會或者下地幹活一樣等待死亡,一點也不急迫,一點也不激動,一點也不慌張,他們認命了。
小靈傑沒有再找到藉口跑到河灘上去看一下,周鐵蛋家住得稍靠村後一點,泥水淌到他們家門口時他跑出來玩了一會兒,說是他媽讓他出來再跑跑玩玩,想找誰玩就找誰玩,不回來也行。周鐵蛋沒說他媽說這些話時是咋樣的神情,反正小靈傑他媽聽到這些後眼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滴溜溜轉,可是沒有流下來,她凝神考慮了一會兒也放小靈傑走了,只是囑咐他別上河灘上去,其餘那兒都行。
這時候真是沒啥玩的,小靈傑和周鐵蛋踩著泥水&ldo;撲嗒撲嗒&rdo;從村前走到村後,又叫上了狗柱、栓柱他們一群,到村後一看,褲腿上全是屎黃色的泥點。
一群人找了個沒泥水的高崗坐上,拍打了拍打褲腿上的泥水,再無聲息,誰也不說話,都耷拉著腦袋像是剛在家挨過打。小靈傑不知道此刻他們都在想什麼,反正他自己是無所畏懼,夜半到凌晨的大水此刻還在他心裡奔騰怒號。他相信今生今世也忘不了昨夜的情景,如果能活下去的話。可惜他從每一個大人小孩眼裡看到的都是死亡,不管是平靜的還是惱急的,不管是害怕的還是聽天由命的,他不明白,既然大家都要祭河神,餵王八,為啥有些人能平心靜氣,有些人就戰戰兢兢。老天爺給予每個人的心情難道自出生那一天就不一樣嗎?他感覺不出來,洪水面前每個人逃得性命的可能性都是一樣的,丟掉性命的可能性也都是一樣,至少在目前的李賈村,小靈傑找不出來有哪個人能夠十拿九穩地保住性命。從鄧家院門口經過時看到的一幕讓他不自覺產生一種殘酷的報複式的快意。鄧財主換了長工的破衣裳捋著袖子正慌裡慌張往河灘上跑,他的幾個大小老婆在門口篩糠似的抖做一團,他的獨生寶貝兒子也擠在中間,好像是正在哭。小靈傑領著一群窮孩子昂然從鄧家大門口走過,說實話,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理直氣壯地從鄧家門口走。上天給予每個人的福分是不同的,但在災難來臨前每個人生和死的機會都是均等的,有錢的,也就是有福的也不可能把錢投進水裡,就能逃得性命,他們照樣驚慌失措,照樣束手無策,照樣得死。然而,相比之下,這些人似乎更難心平氣和地去死,因為他們享過福,他們更了解活著的好處,所以他們死時會更痛苦。小靈傑此時心裡忽然有股怒火,災難面前其實還是不平等的,如果讓他享過鄧二孬那麼多的福,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情願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