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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的人一身黑色西服,面色冷漠,不過四十來歲,兩鬢卻已有斑白,目光往栗子樹下的小孩身上掃了掃,看神情似乎很有些不悅,孩子們心裡便有些怕怕的,有的忍不住把身子藏在樹幹後面,可武紅旗卻不怕。
他是 林先生。雖然不愛笑,但卻不是個壞人。武紅旗想。
不是第一次見面了。起初她也和其他小孩一樣,怕這個不苟言笑的男人,小孩兒們就像小麻雀,生來是有些怯意的,更何況對著那般凜然的人物。那時鹽店街上還有些老人,見著林先生叫東家,鞠躬作揖,林先生也是皺著眉頭,應也不應一聲,直直地就走了。他的相貌,怎麼說呢?文工團里有個唱歌的宋叔叔,人人都公認是美男子,可武紅旗小小心靈里做一比較,覺得宋叔叔是田裡的油菜花,而這林先生是青蓮寺大雄寶殿外頭那一株牡丹,是真好看!哪有用花來比作男人相貌?可見還是孩子氣。但林先生真真當得起「相貌堂堂」這四個字,所謂氣度雍容,經歲月磨礪了,變得天高雲淡,淡到了極處,高也高到人無法企及的距離。因這距離,以及這氣度的來由,有的人是敬與遠,有的,則是厭與恨——免不了要遭受一番摧折。這又是小孩子想不到的了。
林先生就是玉瀾堂的主人,鹽店街曾經的東家。人們之所以住進這條街,與他是有關係的。
兩年前,林先生將鹽店街除了玉瀾堂外的所有房屋,以遠遠低於市價的價格賣給了政府,得的錢一部分購買了國家新發行的建設公債,剩下的全部捐獻給了抗美援朝前線。政府本來想為此進行一個表彰儀式,被林先生婉言拒絕,那年頭要拒絕這樣一個榮譽是不可想像的,但他還是拒絕了,有領導甚至生了氣,武紅旗的爸爸武保家一直在軍管會工作,鹽店街上鹽鋪帳目交接就是由他負責的,對於這街上的一切,他知道些真實情況,便幫忙說了理由:林先生的老母親去世了,他家裡正辦著喪事。因這句好話,林先生著人送來一盒彩墨,說算給新街坊的一點心意,給小姑娘長大後畫畫玩兒。武保家捧著這「一點心意」覺得很燙手:那是明天啟年間程君房孝子圖套墨!想來想去,還是拿去還給了人家。
可這個插曲從此印在武紅旗的心裡了,她雖然沒有見過那套墨,也不懂一盒墨究竟能貴重到哪裡去,只是因林先生說那是送給「小姑娘」的,說明連這林先生都知道有她這個小人兒在呢,這念頭一起,便覺得和他有了一分親近,至少人家並不討厭小孩子。
這一天,她起得早早的,跑到栗子樹下等牽牛出來吃露水,有些守株待兔的意思在裡頭了。剛等了一會兒,旁邊玉瀾堂的大門卻打開了,一個老僕婦和一個英俊年輕人一人提著一竹簍垃圾出來放在門口。那年輕人武紅旗也見過,正是林先生的兒子,很和善的一個叔叔,在鹽場當工程師,武紅旗雖小,也知道這年輕叔叔的身份的,若是沒解放,別人就得叫人家小東家了。可這衣著體面的小東家竟然幫著老傭人打掃衛生,她便呆呆地看著他們,且第一次與裡面的庭院打了個照面,雖只有一角,但凋敗的意味實打實透了出來,一個時代畢竟就那麼過去了。
林叔叔見她蹲在樹下,笑著走過來,看她手裡的草梗子:「又在釣蟲子吧?小妹妹倒是聰明,知道它們早上會出來吃露水。」
他離得近,武紅旗越發覺得他和林先生長得好像,尤其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長入鬢間的劍眉。可她隨即發現他垂下的右手,手指萎縮成了扭曲的形狀,她嚇得心裡突地一跳,別開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又看,可是林叔叔卻認真地在樹下尋覓著什麼,指著樹根下一截泥土說:「那裡說不定有,你試試!」
「真的嗎?」武紅旗眼睛一亮,「您釣到過嗎?」
「當然。我小時候也愛這裡玩,我的牽牛還是我父親給我釣到的呢。」林叔叔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