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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老太太!&rdo;何幹這麼稱呼她,總像一聲驚嘆。老姨太顯然是極快活自己的身份高了,搖搖擺擺邁著步子,矮小,挺個大肚子,冬瓜臉。雖說女大十八變,琵琶就是想不通會有誰願意納她做姨太太,究竟男人娶妾完全是自己的主意,不像大太太是家裡給討的。榮珠的父親在前清出使德國,甚至還帶著她。出使蠻邦生死未卜,朝廷命婦還許被迫跟人握手,所以把太太留在家裡。姨太太吃慣了苦,從前家裡在北京城趕貨車。對外就說是大太太,卻不讓別的老媽子們看見。
&ldo;公使館的舞會可熱鬧了。&rdo;夏天有個晚上她坐在洋台上回憶往事,琵琶與陵也在。&ldo;樓上有小窗戶眼兒,看見下面那個又大又長的房間。我們都扒在那窗戶眼兒上看。噯呀!那些洋人都摟摟抱抱的跳,還親女人的手。那些洋女人腰真細,胸脯都露出來了,雪白雪白的,頭髮戴滿了金鋼鑽,噯呀!我還學了德文字母。&rdo;她神往的說,小聲背誦:&ldo;啊、貝、賽、代。以前記得的還多。唉,不行了,記性壞了。&rdo;
&ldo;鬧拳匪的時候我正好像你這麼大。&rdo;她跟琵琶說,&ldo;那時候我們在北京,大門上了閂,扒著柵欄門往外看,看喔,義和拳喔。&rdo;
&ldo;不怕讓人看見?&rdo;琵琶問。
&ldo;怎麼不怕?嚇死了。&rdo;用力睜眼,小眼睛就是不露fèng,總是一副扒著門fèng往外看的模樣。
有天下午像是要下雨,她喊道:&ldo;咱們過陰天兒哪!&rdo;像什么正經事似的。&ldo;我知道怎麼過,我做南瓜餅。&rdo;
她到廚房煮南瓜,南瓜泥和麵糊煎一大疊薄餅,足夠每個人吃。沒什麼好吃,卻填滿了那個陰天下午的情調。
她很怕女兒。剛來的時候榮珠對她客氣,演戲給新家的外人看,她還張皇失措。沒多久榮珠就老說她:&ldo;媽就是這樣!&rdo;重重的鼻音帶著小兒撒嬌的口吻。
&ldo;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說……&rdo;老姨太嘟嘟囔囔的走出去了。
聖人有言:&ldo;嫡庶之別不可逾越。&rdo;大太太和她的子女是嫡,姨太太和子女是庶。三千年前就立下了這套規矩,保障王位及平民百姓的繼承順序。照理說一個人的子女都是太太的,卻還是分等。榮珠就巴結嫡母,對親生母親卻嚴詞厲色,呼來叱去。這是孔教的宗法。
&ldo;出來。&rdo;榆溪在洋台上喊太太,&ldo;看又新起了那棟大樓。&rdo;
&ldo;在哪?是在法租界裡吧?&rdo;
&ldo;不是,倒像是周太太前一向住的附近。&rdo;
琵琶也到洋台上。&ldo;那是不是鳥巢?&rdo;她指著一棵高白玉蘭樹,就傍著荒廢的硬土地,以前是花園和網球場。
&ldo;倒像是。&rdo;榮珠頓了頓方漫應一聲,顯然是刻意找話說。
榆溪突然說:&ldo;咦,你們兩個很像。&rdo;嗤笑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仿佛是說他們姻緣天定,連前妻生的女兒都像她。
榮珠笑笑,沒接這個碴。琵琶忙看著她。自己就像她那樣?榮珠倒是不難看,夏日風大,吹得她的絲錦旗袍貼著胯骨和小小的胸部,窄紫條紋襯得她更纖瘦,有一種嬌羞。陽光下臉色更像是病人一樣蒼白。真像她麼?還是她父親一廂情願?
冬天屋子很冷。榮珠下樓吃午飯,帶只熱水袋下來。榆溪先吃完了,搶了她的熱水袋。繞室兜圈子,走過她背後,將熱水袋擱在她頸項背後。
&ldo;燙死你,燙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