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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的记录者,只负责写下来,客观地描写出所有细节,鲜有评论。她却分明地把自己的态度摆明了:生命就是无趣的、苍凉的,如同寒夜的月色,凄凉的一点白,病恹恹,死沉沉。
张爱玲似乎早就看透了爱情的本质:她所看到的,只是欲望与需求。男人与女人之间延续了千年,却仍然让所有人乐此不疲的爱情游戏,是一场交换。所谓的情,总是小于欲的。欲望是原罪,是感情游戏开场的必须条件。
于是,男人为了欲望,不断寻找新的女人。譬如白玫瑰与红玫瑰。她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温柔贤惠的妻与热辣娇嗔的情人,哪一个男人都不想失去。振保是这样,而振保只是千万男人中的一个典型、一个概括。男人类于捕猎型的动物,或者说如同贪婪的收藏家,希望将看到的猎物都吃掉,或将珍宝都收藏起来。若单得到一个,见到别人手中那个,或未得那个,总会眼红,总觉已到手的不那么好了。
而女人,则是为了寻找依靠,精神依靠与金钱依靠。譬如白流苏,在《倾城之恋》里,是要找到一个好男人,带回家去,出一口气。
但,怎样算好?有钱,能依靠便是了。在张爱玲的故事里,男人总是要可恨些,女人即便是坏,也让人可怜。白流苏算是幸运的。若香港城不沦陷,没有那末日的氛围,她怎能等到范柳原,怎能打这场翻身仗?
而相比之下,她笔下的另几个女人,要可悲得多。
《沉香屑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是个到香港留学的女学生。她聪明,生得也好看。但在富孀姑母的引诱之下,为了物质,出卖自己的青春。漂亮的衣衫,柔软的绸缎,让贫穷的女学生眼花缭乱。她想要获得它们:这样好的青春美貌,为什么要过得穷酸? 一步步地堕落,她最后想,嫁个有钱人也是好的。谁知,劫数却在这时候来了。她喜欢上一个叫作乔琪的浪荡子。这就是女人,会为了物质,背叛自己;又会为了男人,背叛物质。乔琪说话很直白,他给她爱,与她结婚。她则出卖自己,换钱给他挥霍。
“乔琪笑道:’你也用不着我来编谎给你听。你自己会哄自己。总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我是多么可鄙的一个人。那时候,你也要懊悔你为我牺牲了这许多! 一气, 就把我杀了, 也说不定! 我简直害怕! ‘”
“薇龙笑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 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就是男人与女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故事的最后,葛薇龙与乔琪一同外出。薇龙被人当作卖身的女子,乔琪很是不忿。她却苦笑,说自己与她们其实没有分别。乔琪有些恼了,薇龙方悠然道,她们是被迫,我是自愿。
张爱玲实在是心狠。不知她在香港读书时,是否真看到过类似的实例,她总能挑出最狠的字句,让更多人唏嘘。这是生命的无奈,爱上一个人,就是一个无法躲过的劫数。恰如张爱玲自己,与胡兰成的爱情,给她带来了无限的伤痛,但未尝没有给她快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穿了一袭华服,即便是有虱子,在外头看起来,也是好的,表面的光线,大抵也让人欣慰。
《半生缘》里的顾曼桢,被爱人背叛,被姐姐背叛,失身于獐头鼠目的姐夫,最后甚至下嫁于他。这样,她受了所有的苦,忍辱负重地活着。命运强横,年轻人总是喜欢与命运对抗,不低头。只有吃够了命运的苦头,方会低下头去,承受命运给予的一切。
最痛苦的不是死亡,死亡有时可以看作是静谧的栖息,温柔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