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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衣服东一件西一件满地都是,报纸和信件却都在床上,还有照片。法国军团在战壕拐角上枪毙间谍的照片插在土司炉架上,排枪正冲着那瓶果酱射去,这张照片是他父亲跳到战壕外拍的,站在那个将要被处决的犯人头顶上。
他清点物品,发现所有重要的信件和照片都被人拿走。包括他父亲的照片,母亲的照片,还有特蕾莎的照片。他羞愧难当,那是他最隐秘的照片。他一想到马龙看到这些照片后的面孔就无比愤怒,他想象得出那一脸坏笑。
在别人眼里,那些照片上的特蕾莎多半不怎么好看。有时咧着嘴角,拉得老长,连鼻孔都张得很大。由于透视的关系,腿会变得很粗,屁股也绷得又扁又宽。可他自己觉得好看,他觉得那很美丽,他认为拍这样的照片才算是揭露事物的真相。他记得有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特蕾莎蜷曲着双腿,像是只乳白色肉果,被从当中剖开条缝,露出瓤来,照片上的特蕾莎情欲高涨,连毛发都是濡湿的(客观地说,小薛知道那一半都是自己的唾液)。
他不知道别人看到这些照片会怎样想他,那都是他最忘乎所以时刻的见证。他挑出一些稍能准确反映她外貌特征的、比较不那么会把她误以为是另一种奇异物体的照片来送给特蕾莎,剩下的他都自己保存着。可现在它们被巡捕房一锅端。他知道这一定是巡捕们干的,他认为这事一定跟马龙脱不掉干系。
从下午到现在,他被羞愧和怒火搅得一刻不得安宁。几天来他搜肠刮肚给马龙编故事,满足特务班长那永不餍足的好胃口,让这家伙像吞食奶酪焗面那样吞食他的故事,嘴巴外头往里塞,嘴里还使劲吮,故事拖着故事,好像面条拖着面条滚到他的胃里。他把特蕾莎在床上的喜好告诉人家,他替特蕾莎编造一天的日程表,在哪里吃饭,在哪里裁剪裙子,在哪里见到什么人。有时他为满足马龙的胃口,还不得不编些弥天大谎来过关,他把自己说成是特蕾莎最信得过的人,是她那生意中的重要角色。她去所有的场合都带着他,她不方便去的场合就让他代表她。因为想要跟马龙班长套近乎,他还用法文来写那些报告,免得人家翻译起来漏掉点什么关键地方。他不得不去书店找素材,去租界里那些专门卖些探案犯罪书刊的铺子,从中搜寻一点有关武器的知识。
他当然是有所选择的,很多事情他都怪在特蕾莎的坏朋友头上。特蕾莎可能并不知情,特蕾莎对珠宝生意更在行,很多事情她都交给陈去处理(马龙班长告诉他这个家伙姓陈)。但他毕竟还是说出很多实话来,今天上午他说的就是实话。他把跟踪到贝勒路的情况报告给马龙。因为马龙班长嫌他总是虚晃一枪,他甚至还提到那个女人,那个金利源码头刺杀案中失踪的女人。当然他有所保留,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他又觉得不该全部吐露出去,他没有告诉马龙那个女人住在那幢过街楼里。他甚至把那幢房子的位置也隐瞒下来,那是黝黑的夜里,他记不清到底是哪条弄堂,而她也是在弄口一闪而过,他看到过刊登她照片的报纸,而他是个对人的面孔有着特殊记忆能力的摄影师。
从警务处大楼出来,一路上他都在犹豫不决。他害怕,他不敢做他该做的事。虽然他从薛华立路一拐弯就开始后悔,他想他的密告可能会危及特蕾莎,他寻思该不该把这情况通知特蕾莎,可他害怕马龙班长,他害怕被人塞在洋铁皮桶里,他害怕那种黑暗和气味。
此刻他不再害怕。他走到楼下,到房东太太的客厅里借用电话。人家优心忡忡地望着他,关切地询问这位老邻居,下午那帮巡捕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现在并不害怕。
电话一通,他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能告诉特蕾莎,他想她啦(房东太太在客厅门外站住脚步)。特蕾莎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他听到一些零碎杂物掉落的声音,他猜想电话那头特蕾莎正用手拉扯着长长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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