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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秋天,我终于加入了少先队……那时候叫红小兵。我爹下班回家一看,他儿子的脖子上挂着红彤彤的红领巾,竟然忘了支好他心爱的车子,蹲在地上就哭了,自行车的后轮嗖嗖地转,甩出一圈尘土。他说,儿子,咱们也是“红五类”了,你是革命的接班人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心里很别扭,你说你还是个男人吗?该哭的时候你不哭,不该哭的时候你胡咧咧什么嘛。那天,我第一次看见我爹喝酒了,他很能喝,喝了一瓶白酒,是六十五度的那种,然后又给我三毛钱让我去合作社买了一瓶啤酒,他说他要过年。最后,他又拉上了二胡,曲调悠扬。
年底的一天,我爹领回来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这个女人一进门就摸我的脸,用一口软软的普通话对我说:“好孩子,叫阿姨。”
我不知道阿姨是什么意思,我们那里一般管上一辈的女人叫姑姑、婶子什么的,我没叫。
我爹戳了我一指头:“快叫,这是你周阿姨。”
我扭身跑了出去,我不太喜欢他,我预感到这个女人跟我爹之间有点儿什么事情。
从此,那个女人就经常到我们家里来,来的时候会给我们带很多好吃的东西。
过年那天,这个女人就住在了我们家。我爹告诉我说,从今往后周阿姨就是你们的妈了,我跟他结婚了。
我弟弟大呼小叫地喊她妈,我就出去了,冒着凛冽的寒风,我去了我亲妈的坟头。
我在我妈的坟头上说话的时候,四周响起了爆竹声,我像是被这个爆竹声做成的旋涡给淹没了。
因为我不喊周阿姨妈,我爹很恼火,经常拧着我的耳朵说我不懂事。那时候,我很拗,不管我爹怎么逼我,我硬是不满足他的要求。周阿姨倒是不管那一套,依旧对我和弟弟很好,好吃的都留给我们,甚至晚上非要搂着我俩睡觉不可。时间长了,我爹就把事情告诉我了,他说周阿姨是公社修配厂里的工人,娘家是城里人。因为她家的成分不好,一直没有结婚,后来组织上觉得她跟我爹挺般配,就给他们牵了个线。一开始我爹不同意,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是周阿姨看上我爹了,她说我爹拉扯着两个孩子不容易,心眼儿又好,死活要嫁给我爹。我爹说,你不会是可怜我吧?周阿姨就开始抹眼泪了,我爹明白了她的意思,人家觉得我爹好是一方面,主要是她在这里没有什么依靠,将就我爹这个条件,两个人正合适。我爹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只眼睛一直恍惚着,似乎有很多话要从那里对我说出来。
我突然觉得周阿姨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唉,那时候成分不好可以压死人啊。
尽管我在心里容纳了周阿姨,可是行为上还是别别扭扭的。
等我开始喊她妈的时候,她突然就疯了。
我记得那年我小学快毕业了。当时学校里实行“二部制”,就是上午参加劳动,下午去学校上课。上课的时候,老师来扎上一头,照着课本念一通,然后就让大家自习。有时候会突然接到命令,开某某老师的批判会,那么,下午也就不用上学了,大家围着这个接受批判的老师指指戳戳上一阵,最后高呼几声“打倒臭老九”或者“教育革命万岁”什么的,就作了鸟兽散。
那天我正在“教育”低头站在黑板前的算术老师,一个同学跑来告诉我:“杨远,快,你后娘在街上出洋相呢。”我很纳闷,连忙跟着他跑了出去。在村西头的一个水塘边,我看见了我妈。她站在一个草堆上,面色严峻地向围观的人群砍柴般地挥手:“革命同志们,大家要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反攻倒算,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绣花纳鞋底子,革命是什么呢?革命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