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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香菸。大世界包羅萬象。琵琶從小時就讀過許許多多在大世界邂逅的故事。她一直都想去看看,沒人要帶她去。老媽子們偶而帶鄉下來的親戚去,她總也在事後才知道。這下子看不到了,她心裡想,搭電車回母親家。全毀了麼?為什麼偏炸這個直立的娛樂園呢?為了能多殺人?可是下午一點的大世界幾乎是空蕩蕩的。那個地區當然人很多,法租界的中心,理當是最安全的地方。前一個世紀中期炮彈問世之後,就沒有一個炮彈落在租界上。這一個落在大世界,如同打破了自然法則。
開電車的在乘客叢里推擠,嚷著:&ldo;往裡站,往裡站,進來坐客廳。做什麼全擠在門口?就算炸彈來了想跑,。門也堵死了。&rdo;
乘客不理他。有人打鼻子裡冷哼一聲。
&ldo;還這麼輕嘴薄舌,大世界裡死了那麼多人。&rdo;有個人嘟囔。
一開始還沒有人接話,後來心裡的氣泡像是壓不住,咕嘟嘟往上冒,在死亡的面前變得邪門,活躍非常。
&ldo;炸了好大一個洞。&rdo;一個說。
&ldo;破了風水咒。&rdo;又一個說,&ldo;上海從沒受戰火波及過,這下子不行了。&rdo;
七張八嘴說個不停。
&ldo;都說上海這個爛泥岸慢慢沉進海里了,我看也撐不了好久了。&rdo;
&ldo;想嚇唬上海人,不中用。難民照樣往上海逃,到底比別的地方強,嘿嘿!&rdo;
&ldo;是啊,上海那麼多人,未見得你就中頭獎。&rdo;
&ldo;都是命中注定。生死簿上有名字,逃也逃不了。&rdo;
&ldo;我本來要到八仙橋談生意的,要不是臨時有客來,我也難逃一死。&rdo;
&ldo;說到九死一生,我有個朋友就堵在兩條街以外。喝呀!不是他印堂高就是他祖宗積德。&rdo;
&ldo;我知道大世界有個說相聲的,正好到外地演出。真是運氣。&rdo;
&ldo;蒙里戛戛,蒙里戛戛!&rdo;開電車的吆喝,要大家往裡擠。
有乘客望著窗外一輛經過的卡車,沒教別人也看,可是整個電車一陣微微的騷動蠕蠕從頭爬到尾,伸長脖子的伸長脖子,彎腰的彎腰,抓著藤吊圈,看著車窗外。第二輛卡車開過來,放慢了幾秒鐘,正好讓琵琶看見敞開的後車斗。手腳糾纏在一起,堆得有油布車頂一半高。泛黃的灰白的肌膚顯得年青,倒像女人。女學童打球,絆倒了跌在彼此身上。街頭雜耍的脫得只剩一點破布蔽體,疲憊不堪的在彼此的肩頭上疊羅漢。她只看見胳膊和腿,隨便伸曲。有的不像是人的手腳,這裡那裡一片破印花布或藏藍破布。畫面一閃即逝。她完全給拖出了時間空間之外,不能思考也不能感覺。那些肢體上的大紅線條是鮮血,過後她才想到。可是看著像油膩膩、亮滑滑的蛇爬過黃色的皮膚。我看見的是大世界裡的屍體,她向自己說,卻不信。
卡車過後,電車上的人默不作聲。靜安寺站的報童吆喝著頭條,好幾隻手從車窗伸出去要買報紙。
&ldo;馬報,馬報!&rdo;
他們需要白紙黑字的安慰,可以使他們相信的東西。
接下來的一程她忙著想更緊要的事,怎麼同她母親說考試結果。
&ldo;我不知道,&rdo;她聽見自己說,&ldo;我覺得考得不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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