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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也就有了何阿姨的那通電話。
夜幕倒灌,雲山綿綿密密地漫捲似落潮,劫走冰透如瓷的彎月牙兒。
盞燈熒幽彌蒙, 虛化升溫拉罩起松濤的葳蕤陰影,零星再成片。
熠璨輝光敷在花崗碎石融鵝卵的小路上, 仿若人造的夢幻黃昏, 晃蕩出萬戶千家裡的煙火濃情味兒, 乘風飄拂, 迤漸喚醒整個「光河南苑」。
何阿姨家住621棟, 精緻的三層獨棟小洋樓。
在佘城這種房地產業遍地開花的地方, 「光河南苑」絕不是地理位置與軟硬設施俱佳的住地首選。若非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 姑且算得上雅致安靜——
與何阿姨這人的習性正相符襯。
此前雖在麻將桌上多有交集,但應邀來到何阿姨家中拜訪還是數年裡的第一回 。
不自覺扣緊手提包的皮革拎帶,迫使指骨泛上些許青白。第一回 嘛, 難免會緊張。
近乎按動門鈴的同時,門內傳來何阿姨微微高揚的聲線。
音調挑起,優雅而婉轉,辨得出年輕時,也曾是一隻嗓音甜美的雲雀。
「老張啊,微信說剛下飛機,還不到一個小時就到家啦,今天路上不堵啊?」
當她的聲音漸漸飄近,她言語的內容,她歡欣的姿態,都讓忐忑無措在湯倪的心裡愈發落下重錘。
每一個字詞都變得深澀。
裡頭人的欣喜雀躍,不斷向佇立在門外的湯倪逼近:
「肯定餓壞了吧,我做了你跟佑佑最愛吃的糖醋——」
尚未落定的話音,在門鎖扭轉開啟的那一瞬被截斷。
門內人驚惶,門外人慌張。強作鎮定對望一眼過後,話鋒轉而折為客套的寒暄:
「原來是湯倪來了啊……瞧我老糊塗了哈哈,別介意。」
十月底的佘城早已披上寒衣。
背後的晚風裡捎攜著淺微的幽涼,室內卻暖意綿融恍若人間夏。
湯倪被這般冷熱溫差夾在其中,不能進退。
離家許久的丈夫孩子今日歸家,身為賢妻良母的女人滿心滿眼只有他們,湯倪當然沒有資格介意。
沒什麼介意。
只是在被主人迎進門時,她不由自主顧慮起應該在門內脫鞋,還是門外比較合適;又後知後覺兩手空空沒帶禮物,是否有失登門的禮數。
終究是多了幾分無所適從。
「隨便坐呀,像在自己家一樣。」
何阿姨隨意在圍裙上擦擦手,待客的禮貌用語宣之於口,方才若有所覺地意識到哪裡不太對。
但話已出口。
出口的話語又讓屋內二人都怔愣了半瞬。
「好。」併攏雙腿端坐,湯倪自然接答。
隨後各自收攏視線,移開視線,大家相安無事。
轉身進了廚房後,以樸素玻璃杯盛出淺褐色茶湯,何阿姨將飲料端到湯倪面前。
中年女子微然笑道:「檸檬紅茶多加蜜,家裡最常備的就是這個了。」
一直垂眸的湯倪終於抬頭。
掀起的眸眼泛繞波漪,像春水浸潤著潮靄霧氣,盈盈氤氳的,是細碎的、秘而不宣的、將要透露端倪的懷念。
指尖捏握住冰涼杯壁,她感到手心溫度暖熱。
心的溫度亦是暖熱。
原來她還記得啊。
在她還沒有離開的時候,在從前她初為人母的時候。
她的孩子有什麼喜好、口味,原來她一直都有保持紀念啊。
已至中年的何阿姨臉上沒能耐得住風霜。
風霜的痕跡為她添上慈藹,她就那樣微笑著,溫柔又和善地,望向眼前年輕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