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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农历十月,富足的江海平原上照例有一段风和日暖的日子,人称“十月小阳春”。家家户户都在这样的日子里忙着缝制过冬的被褥衣物,腌晒白菜萝卜,存下足够多的柴草,把木格子窗户糊上透明的皮纸,甚至替鸡呀狗的砌好一个暖和的窝。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一切,不定哪一夜西北风呼呼一刮,气温便会骤然降到零度以下,莲花池里结了薄冰,青石街面冻得泛出白色,人们鼻尖红红的缩在新做的棉袄中,心里庆幸着亏得家里人手脚快,该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
冬天十分漫长,而且比北方人想像中的江南冬季要寒冷许多。北方的冷是干冷,最重要的是屋里生火,有烧得滚烫的火炉和火炕,无论人们在外面冻得多么邪乎,掀开门帘进屋,马上就到了另一个温暖如春的天地。海阳人可就没有这样的福气了,本地一不产木柴二不产煤炭,有钱的人家至多在屋里生个炭火盆,凑近了烤烤手脚什么的,没钱的人家只好用芦花编几双“毛窝”在脚上套着,只盼着天晴出太阳,好端个小凳子坐在墙根处晒暖。若逢上下雨下雪天气,那种潮湿湿的、从脚底升到头顶、阴到人骨头缝里的寒冷,会令任何一个北方来的汉子都大叫“受不了”。
外地人受不了可以拔脚就走,本地人却是无处可逃。所以冬季来临之前,王千帆和他的县政府必须紧急筹到一批救济用款,用于购买棉花棉布之类东西发放下去。穷人是无论在哪个朝代都会有的,海阳县城被日军蹂躏了整整八年,穷到一贫如洗甚至无家可归的人又比往年更多,这是王千帆亲自带着县府工作同志们城南城北跑了一遍之后得出的结论。毫无疑问,救助这一大批人度过严冬是共产党政府不可推卸的责任。共产党开宗明义是穷人的党,是为天下穷苦人民谋幸福的,如今穷人有难,共产党不管谁管?王千帆把这个问题重重地砸在他的同志们面前。
济仁托付给王掌柜的那一匣黄金,自然是不能指望政府在短时间内能够如数归还了。王掌柜深知儿子的难处,他多少回鼓足了勇气想提,又小心翼翼把话咽了回去。儿子收拾起海阳这个破烂摊子也不容易啊,何况这钱是用在公家的事情上,儿子自己没享受过一分一毫。儿子至今脚上还穿着从日军尸体上扒下来的军靴,因为鞋不合脚,老茧变血泡,血泡变老茧,不知道重叠过几回了。王掌柜能拿还钱的事去烦他吗?这不是明摆着自讨没趣?
好在董太太心碧一直没有对王掌柜提过用钱的事。太太她真不简单,凭一手绣花活儿,凭她里里外外的操心算计,竟也把一家子的吃喝用度撑下来了。要放在从前,这样能干的女人是要被皇帝老儿立牌坊褒奖的呀!
县政委王千帆自然不会为理家有功的事去褒奖他的丈母娘,相反,手上正有一件关系到董心碧的事令他为难。
共产党接管海阳之后,在农村实行的政策是减租减息、分田分地、斗地主分浮财。城里没有田地可分,但是大户人家的房子却是连片成套的,家中藏下的金银铜器也不在少数,再加字画古玩,木器瓷器,珠宝首饰,狐裘绸缎,价值比困地之类更加可观。这一大笔财产统统都要查抄出来充公,弄得好,全县的财政开支就有了着落,冬季救济用款也用不着东抓西挠的四处求人了。
问题是具体查抄哪些人家,这里面有个政策问题。该抄的不抄,是立场不对,姑息养奸;不该抄的抄了,打击了朋友,违反了统一战线政策,也同样会吃不了兜着走。四十年代党的干部水平都不算高,遇到这类事情往往抓瞎,也就是大差不离的凭感觉办事,大家碰头作个商量罢了。
白纸黑字的一张本城富户名单摆在王千帆案头上,等他用红笔勾出哪家该抄,哪家该免。其中有他的岳母大人董心碧的名字。王千帆握着毛笔的那只手悬在半空,迟迟不能决定。
按理说,被抄的人家必须是有人当过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