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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他多年,这是我每一次看见他哭泣。在他最难的日子里,他都不曾这样。在大家的印象中,他是一台一丝不苟运行的坚强的机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怎样安慰他。我看见他的两个肩膀都开始抖动起来。
“我不在的时候,她想着想着,突然和护士说了一句:‘真是苦了吴凯!’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她转到浙二医院肿瘤病房以后,他开始二十四小时陪着她。她每天都要连续挂药水,一直挂到后半夜。他小心看着,一直等到药水挂完,然后躺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小睡。早晨五点刚过,搞卫生的阿姨就来了,动静很大。他睡得很少,睡得很浅。有时她让出一块地方给他。他怕压到她身上的管子,每次都不肯躺过去。
有一天半夜,她起来上洗手间,没有像往常一样叫他。经过多次化疗以后,她已经非常虚弱,身上又插了很多管子,一个人走路是那么危险,每次上洗手间都要人扶着,一点点挪过去。可是那一次,她一个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了。她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发出声音。
他还是醒了。当他冲过去抓住她的时候,她正在向下倒。
你为什么不叫我呢?他问她。
不忍心吵醒你。她说。
她知道自己可能不行了。她记得别人给过他们的每一点帮助,怕她不能再帮他记住那些事,就让他拿起纸和笔,把她说的话记下来:
某某家的房子快要装修好了,你要记住送礼物……
某某和某某快要结婚了,不要忘了回礼……
某某的孩子明年考上大学,你一定要去祝贺,他曾经帮过我们……
吴凯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喝了一口水。他要求我不要把刚才说的事写出来。这些事我都还没做呢,写出来不大好。他说。
“黄畅文人缘很好,领导、同事、朋友都喜欢她。她的同事,听说可以用活的癞蛤蟆治病,就想方设法去找。那时已经是冬天了,癞蛤蟆都躲起来了,他们借了一台水泵,找到一口池塘,把水抽干,从淤泥里捉了一批癞蛤蟆。”他说。
诸暨的小姑父、小姑妈——为了让吴凯和黄畅文能专心治疗,他们接过了抚养跳跳的担子——有时会带孩子过来看她。真想好好地抱抱她啊,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让孩子久久地趴在自己的身上。她对他说:“吴凯,不要给孩子很多钱,要让她独立自主,要教她好的品质,改掉坏的习惯,给她最好的教育……”
她身上通了很多管子,进的和出的。仍然呕吐不停,什么都不想吃。有很多痰,不停地吐啊吐,一会儿就吐满一盆。有一天,她说想喝可乐。他买了给她喝。可乐从她嘴里进去,很快就从另一根管子流出来。她说:“可乐真好喝啊!”她过的是纯粹的嘴瘾,可是这已经是她唯一的享受了。
实在太痛了。肚子,脖子,脑袋……全身都是彻骨的痛。有些病人就是这样活活痛死的。为了止痛,他们决定孤注一掷,去做了伽马刀手术。几天后出现了可怕的后果: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这是多么残酷的打击。
可是她仍然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有说有笑。被践踏被抢夺的生命表现出来的是惊人的生存意志和高尚的情怀。她对他说:
“吴凯,我听不见你说话,也看不到你了……你不要难过,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交流。”
他紧握着她的手。
“我说句话,如果说对了,你就在我的手心打个勾,如果说错了,你就打个叉。”
他在她的手心打了个勾,表示同意。
“好,那我们开始吧,”她说,“跳跳在不在这个房间里?”
他在她的手心打了叉。
“明天能不能让小姑父带他过来?”
他打勾。看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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