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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后,鲁迅就代表自己的一家,和族中的十多户人家议事。这些名分上是长辈的人们,常常讥讽和欺侮鲁迅。有时候,当大家公议这一房中的重大事情时,往往逼着鲁迅表态。鲁迅说要请示尚在狱中的祖父,话刚出口,便有许多恶意的眼光射向鲁迅,像烧红了的针一样,刺伤着他的心。在人间原来竟有这样意想不到的冷酷与阴险,要不是这场灾难的袭击,他也许还不会看清人世间这许多原被脂粉涂抹着的真面目。
鲁迅对他曾经迷恋过、沉醉过的家乡开始感到厌恶了。他看透了那些人的嘴脸,他不愿意再和他们一起生活,也绝不愿意去学做幕友。他决定离开家乡,离开这个过去使他感到爱和欢乐,而现在却只给他带来痛苦和憎恶的家乡。
别了,家乡!心灵里饱含着苦痛的鲁迅,决定到别的地方,走别的道路,寻找别样的人们。
(选自《鲁迅传》林非 刘再复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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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地的追寻(1)
家,无可挽回地破落了。家庭的破落逼着十八岁的鲁迅去寻求新的路。
现实的路,除了鲁迅蔑视的没落书香世家子弟常走的充当幕友、师爷和商人之外,可行的只有两条:一是传统的路,即读书应试的科举之路。中国一代代的旧知识分子在这条风波险恶的道路上颠簸、挣扎和苦斗着,而他的祖父也正是沿着这条路走向彩色的宝塔,然后又摔进囚徒的牢狱的。鲁迅不是不想在这种充满着悬崖与荆棘的道路上试试自己的命运,只是艰难的家境实在无法支持他继续读书。另一条却是异端的路,即学洋务。书生去当兵,这在当时并不光彩,它被世俗的人们看成是走投无路而把灵魂出卖给洋鬼子的邪门歪道。然而,世间的路虽多,对于陷入困顿的人们,是没有太多选择的自由的,鲁迅只能走后一条路。
洋务运动在中国近代史上真是一场悲剧。鲁迅出生时,这个运动正处在高潮中,以李鸿章为代表的洋务派,想通过引进西方技术来富国强兵,以挽救清政府的危局,然而这种微弱的变革却遭到以慈禧太后为代表的“闭关锁国”的顽固派的抵制。最后随着甲午战败,丧权辱国,洋务运动也宣告破产。洋务运动的失败,使得洋务学堂的名声更坏了。绍兴城内曾办了一个中西学堂,不仅教汉文,而且教洋文和算术,可是在绍兴的圣贤之徒眼里,这简直是可笑之极。如今,洋务运动走完了它的终点,而这个终点,却成了鲁迅走向社会的起点和第一个阶梯。
鲁迅对于自己将要踏上的阶梯,是满怀希望的——也许这里正潜伏着光明。鲁迅不相信中国社会到处都像家乡一样黑暗,都那样充塞着狗—样的势利眼。他悄悄地下定决心:不管前面的路上有着怎样崎岖的山岭,怎样迷茫的风沙,也要闯一闯。中国的土地这么辽阔,应该去寻找别一样的人们,别一样的土地,别一样的冷暖。
1898年5月1日,鲁迅决定远走,他带着母亲辛苦张罗到的八元川资,把母亲为他远行而洒下的热泪收进心里,便告别了爱憎交融的故乡,也告别了苦乐参半的少年时代。
家乡混浊的河水把鲁迅送到了上海,然后他又乘船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刚刚惜别故园的青年,立在船头,翘首南望,只见江天茫茫,烟波浩渺,大地正笼罩着一派落日余晖。在徐徐行进着的船上,他听着陌生人操着异乡口音在交谈,突然感到一阵悲怆。一种交织着悲哀的思念之情像喷泉般地涌上心头:在大江那边,在看不见的远方,有慈爱的母亲和弟弟,他们这时在想些什么呢?哦,一定是在思念着我,猜想着我走到哪里了。几年之中,家庭里常是风风雨雨,祖父入狱,父亲长逝,只有母亲和弟弟守着那凄冷的家园。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与母亲、弟弟朝夕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