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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义又把箫拿起来,这回吹的是《 梅花三弄 》。梅花凋谢了,可是她的香魂还在。
魏昊问:“二舅,你咋知道梅秀玉会吹箫?”家义说:“上了岁数的人都知道。”他怕魏昊寻根问底,又说:“她还有个姐,跟你妈是妯娌。”魏昊说:“我知道。梅秀玉死的时候,是我妈穿的老衣。”她这么说,似乎也是为了向家义强调自己和张波的关系带着某种历史渊源。家义问她:“你妈咋会去给她穿老衣?”魏昊说:“我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小。”
门外响起魏学贤和家慧说话的声音。魏昊劈手从家义手里抽过竹箫,慌乱地躲进里屋去了。家慧进屋,看见家义一个人愣怔地坐在那儿,便问:“昊昊呢?”家义说:“在,刚才还在这儿。”他脑子里木木的,里面无声无息地叠印着许多模糊而杂乱的画面。家慧看他表情木然,以为他是被酒烧的,说:“你今儿又喝多了,去我们床上躺会儿。”家义连连摆手。“我没喝多。你要有酒,我还能再喝。”
魏昊从里屋出来,说店里有事,要赶紧回去。家慧说:“你忙了半天,也没好好吃口饭,等吃了晚饭再走。”魏昊说:“店里事多,陈鹏一个人忙不过来。”家义说:“我跟你一起走。”他想同行的目的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家慧拽着他,非要他醒了酒再走。魏学贤也说:“你再坐会儿,我俩说说话。”
魏昊走了。家义突然抬眼朝四壁看看,怪异地一咧嘴。“姐夫,你这间屋都快成法庭了。”
家慧以为他说的是酒话,魏学贤却很认真地看着他。
家义玩世不恭地笑着,说:“我是被告,到这屋来的人都是原告。”他数着手指头。“五姐,洋洋,大哥,轮流在这儿审判我。”
家慧说:“你真是喝多了,尽说些没边儿的话。”家义指指心口。“我没喝醉,我这儿明白得很。要说醉,二十年前我是醉的,现在我醒过来了。”家慧说:“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别再提。”
家义摇着头,嘴里哈出一股浓浊的酒气。“不提是假的。就是我不提,别人也会提。这二十年的事,件件都跟钝刀子一样,慢慢割我的心。我现在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两眼一合,眼珠子看眼皮,想看不想看的都在上头。早起梳头,头发掉一地。”他把脑袋低下去,露出头顶,“你们看,顶上都秃了。”
两人欠过身,果然见他顶上的头发稀稀拉拉,头皮历历可见。魏学贤宽解他说:“有些事,你要会想。不是你的责任,别总往自己身上揽。”
家义眼光迷离地说:“姐夫,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他摇摇头,好像一辈子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说不清楚,道不明白。浓烈的酒液在他胃里像烈火一样炽热地燃烧着。他突然把外衣解开,撩起里面的毛衣,露出贴身穿的白衬衣,手伸进去,把上面的兜兜翻出来,像舌头一样吊着。“早几年,我这兜里四季装着两指宽一个小本本,里面记着我的出身,简历,家庭基本情况,连汪苏、汪若的出生时间,接生大夫都记得一清二楚。我就怕填表写材料的时候前后对不上。一旦对不上,你就是长一千张嘴都说不清楚。”
家慧皱着眉催他:“快穿上,小心凉着。”家义把兜布胡乱往里一塞。“那会儿,人人都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相信!我提醒自己多做事,少伸头。多往外头拿,少往怀里扒。多听组织的,少想自己的,打着电筒走路,夹着尾巴做人。结果呢?我还是我。到六六年,还是被打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