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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里哭得比谁都伤心时,也一定会想起艰难的长征途中正是这位堂弟与战友用担架抬着她走了半个月,一路上像照顾自己的婆娘一样打点她的生活琐事。谭永秀在松潘大草地出生后,他把包裹好的孩子挂在旗杆上扛着,在一片片草甸上跳跃、前行。
谭代辉仅有的一点非分之爱业已破灭,他的生活便由战争取代了一切。除了打日本鬼子,他不知道人生中是否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值得去干了。每当战事来临,他总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兴奋地察看地图,分析情报,与代文没完没了地揣度、设计、商议。战斗队伍直插前线的阵势以及与死神较劲的严肃性令他血脉贲张的同时也泛起莫名的紧张。但只要挺进得越快越深入,他就越能抛却恐惧,全身心地投入战斗。战幕一旦拉开,他的生命便会在硝烟和枪林弹雨中飞扬,或肉博或包抄、或胶着对峙、或狂轰乱射,当战斗进入到生死两忘的高潮时刻,如梦如幻的快|感会紧紧地攫住他的意识,诱使他进入一种玄妙的隐遁状态直到战争结束。而后,他会意犹未尽地把疲惫的身体放倒在战壕中,舒舒服服地挼一根烟点上,默默地盘点战果,回想那个人高奶大的女人。好几次打扫战场时,他真希望能在满目疮痍的死人堆里看到自己的尸首。“那样,”他心想,“就不用一辈子承受思念一个死人的煎熬了。”
谭恒牺牲的消息夹杂在许多噩耗中一块儿传到兴安村时,日本鬼子已经占领了省城正在逼近关王庙。李秀悲痛欲绝,用忧伤的唱腔哭诉这个媳妇许多不为人知的优点,重新勾起了人们对她的怀念。谭吉老先生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他的皮肤长成了干枯龟裂的树皮,眼睛也失去了智者的澄清目光。他两颊凹陷,消瘦得令人心痛。天青色的长褂子挂在他高耸的肩胛骨上活像孔子的皮影像。他长时间坐在晒谷坪里沉默无语,像兴安村的垂暮老人那样神情木然地接受自己或他人的死亡。朱即师傅穿上银饰、土布褡裢、披肩,总共近四十斤重的行头来做法事,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念咒念到嘴巴干裂、喉咙嘶哑,仍不能阻止坏消息的不断传来。老虎山上的衣冠冢越来越多,几乎家家披麻戴孝,招魂幡插满了巴足塘岸。亲人们的哭声从各家的窗户里飘出来连成一片,像晨炊的烟雾,趟过晒谷坪,从巴足塘的水面滑去,在苍老的桂树下回荡,经久不散。那对迟暮天鹅也在垂柳下的水浮莲中不停地仰天哀鸣,如泣如诉。朱即师傅忙得晕头转向,经常把亡主的名字都念混了,东家扯到西家,西家扯到东家,有时候一边叨咕着偈语一边就歪在靠椅上打起了呼噜。
季节也被战争搅乱了,堂前的燕子竟吃不准气候的变迁。时候未到,那对糊涂的父母就抛下五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孩子,匆匆朝南飞去赴那与温暖世界的神秘约会。谭菜痴痴地瞅着想着,那些光溜溜一丝未挂的雏鸟来不及开开眼看看兴安村的风貌就草草完成了一次生死轮回。她用五块边角布料把它们一一装殓好,放进一节竹筒里用粘土封了口埋在屋后的柿子树下,她悄悄地抱以慈悲的情怀做完了这一切,只是希望这些幼小的灵魂也能入土为安。
耒阳牯又来了,他安慰苦命人,祝贺幸存者,成了兴安人的精神依靠。但一些人的八字无从算起,因为他们已经牺牲,死讯还在长途传递的路上。耒阳牯不敢随便开口,担心人们把提前获知的不幸命运,误以为是他恶意诅咒的谶语。见势不妙,精明的算命先生来不及找个借口,当天晚上就溜了。兴安人们只得自己去应付经由各种渠道陆续传来的互相矛盾的消息。起初,人们用欢笑迎接喜讯和捷报,用哭泣面对噩耗。但是,许多口头传来的讯息一日三变,结果把大家折腾得悲喜无常、哭笑不得。一些噩耗在传递途中的岔路口分错了道最终串到了别人家里;另一些噩耗在即将到家的一刻被追赶上来的喜讯否定了而夭折。后来,在李秀的点拨之下,人们都学乖了,只要不是白纸黑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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