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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統的一番話,猶如潑頭而下的一桶冷水,瞬間澆滅了桓崇心頭的怒火。他默然呆坐,沉思半晌,忽地將嘴角一扯,露出個苦笑,「我是如此,那曹公呢?如今這般,你便也甘心?!」
曹統閉了閉眼,任由陽光流瀉在自己的臉上,將他的膚色照得透明,「吾已是無望了」
片刻後,他再一睜眼,銳利的鋒芒直望進桓崇的心中,「可是,吾看到你,便想到了年少時的自己一般的憤世嫉俗,一般的倨傲驕矜,一般的熱血沸騰」
「吾,豈不正是你最好的對照?」
「子昂,你要想得再清楚些、明白些吾是如此,你難道想重蹈吾之覆轍嗎?!」
第5章
無憂垂下了眼帘。
縱使不知弦上意,她亦隱約識得曲中情。
無論阿父的話說得有多麼玄奧,身為曹統之女,她又如何會不清楚父親心中深藏的那一腔憂憤?!
雖然她生在江左,長在建康,可從小到大,她從阿父阿母口中聽得最多的,都是昔年魏武帝至晉武帝時的種種往事,以及中原土地上的萬般風物。
她的父親曹統,雖是先魏主曹家的後嗣,卻一直為司馬氏所猜忌。南渡時匆匆由洛陽出逃,路上全家遭到胡人劫掠,家財盡散,險些暴屍荒野,過了一路的顛沛流離,最後好歹苟全了性命,南渡過江。
她的母親臨海長公主,身份更是貴不可言。她本是先惠帝與羊皇后的獨生嬌女,原封號「清河郡公主」。然晉室昏庸,內鬥不停,胡人入侵,洛陽大亂,尚是稚女的母親在逃難途中與家人失散,隨後遭人劫持,再被轉賣為奴,幸而她大膽機敏,看準時機從主家出逃,歷經千辛萬苦逃到建康,這才重新恢復了公主的身份。
她曾親眼見過,她身為名士的父親滿心的憂憤難解,只得孤身在江水邊,望著洛陽的方向登高長嘯。
她也曾親眼見過,那樣剛強無畏的母親,會無助地倒在父親的懷中放聲大哭。她為了故國那千千萬萬的子民流淚,也為了她那還在洛陽的緣薄生母羊皇后而傷悲。
那時她便知道了,從前她只當做是傳說中昔年舊都的鄴城、洛陽,對阿父阿母而言,才是真正的祖宗之地,是他們心中魂牽夢縈的家園。
想到這裡,無憂眼中有些澀澀的難受,但她天性樂觀,再一抬頭,還是露出了一張甜甜的笑臉。
她眨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向左望望,再向右瞧瞧。
見無人開口,她嘴角彎彎,眼角也彎彎,「阿父,桓郎君,我們大家現在不都是好好的?」
「既然都好好的,怎麼就能說是『無望』呢?」
她的聲音,脆得像是掰開了一把七月里長成的菰筍,「阿父,你總教我背□□的詩,『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阿父正當盛年,桓郎君和我則是初升之朝陽。留得此身在,再善加經營,只要有心,無論大志為何,哪兒能有不成的道理?!」
畢竟是童言稚語,可愛得天真。
若照著無憂的話,就算這世上萬事紛擾,又有何愁?!
曹統將鎖緊的眉頭舒展開,片刻後展顏一笑,摸了摸她的頭,「阿父倒承了無憂的教了」
他停頓了一下,又低聲笑道,「好啦,莫要往心中去。就像你阿母說得,不過又是些不合時宜的敗興之語罷了牢騷幾句,不值一提!」
曹家父子倆說話時,桓崇便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待見曹統柔和地撫了撫令宣的頭,他的神色忽然就暗淡了下來。
與父親訣別時,他也不過是令宣這個年紀。
宣城被圍之前,父親命他帶著信報突出重圍。臨別時,一向嚴厲的父親眼底也泛起了微微的潮氣,「吾兒,勿忘遠志,勿忘重振桓家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