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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莉不作聲,知道一定又是哪個親戚問了她&ldo;九莉有朋友沒有?&rdo;燕山又不是有婦之夫,但是因為他們自己瞞人,只好說沒有。
其實他們也從來沒提過要守秘密的話,但是九莉當然知道他也是因為她的罵名出去了,連罵了幾年了,正愁沒新資料,一傳出去勢必又沸沸揚揚起來,帶累了他。他有兩個朋友知道的,大概也都不贊成,代為隱瞞。而且他向來是這樣的,他過去的事也很少人知道。
比比打電話來道:&ldo;你喜歡&l;波萊若&r;,我有個朋友有這張唱片,我帶他來開給你聽。&rdo;
九莉笑道:&ldo;我沒有留聲機。&rdo;
&ldo;我知道,他會帶來的。&rdo;
她來撳鈴,身後站著個瘦小的西人,拎著個大留聲機,跟著她步步留神的大踏步走進來。
&ldo;這是艾軍,&rdo;她說。九莉始終不知道他姓什麼。是個澳洲新聞記者,淡褐色頭髮,很漂亮。
放送這隻探戈舞曲,九莉站在留聲機旁邊微笑著釘著唱片看。開完了比比問:&ldo;要不要再聽?&rdo;
她有點猶疑。&ldo;好,再聽一遍。&rdo;
連開了十七遍,她一直手扶著桌子微笑著站在旁邊。
&ldo;還要不要聽了?&rdo;
&ldo;不聽了。&rdo;
略談了兩句,比比便道:&ldo;好了,我們走吧。&rdo;
艾軍始終一語不發,又拎了出去,一絲笑容也沒有。
比比常提起他,把他正在寫的小說拿了一章來給她看。寫一個記者在民初的北京遇見一個軍閥的女兒,十五六歲的纖弱的美人,穿著銀紅短襖,黑綢袴,與他在督軍府書房裡幽會。
&ldo;艾軍跟范妮結婚了,&rdo;比比有一天告訴她。&ldo;范妮二十一歲。他娶她就為了她二十一歲。&rdo;說著,扁著嘴微笑,仿彿是奇談。那口氣顯然是引他的話,想必是他告訴她的。
九莉見過這范妮一次。是個中國女孩子,兩隻畢直的細眼睛一字排開,方臉,畢直的瘦瘦的身材。
至少比較接近他的白日夢,九莉心裡想。女家也許有錢,聽上去婚禮很盛大。
比比在九莉那裡遇見過燕山幾次,雖然沒聽見外邊有人說他們什麼話,也有點疑心。一日忽道:&ldo;接連跟人發生關係的女人,很快就憔悴了。&rdo;
九莉知道她是故意拿話激她,正是要她分辯剖白。她只漠不關心的笑笑。
她從來沒告訴她燕山的事。比比也沒問她。
她跟燕山看了電影出來,注意到他臉色很難看。稍後她從皮包里取出小鏡子來一照,知道是因為她的面貌變了,在粉與霜膏下沁出油來。
燕山笑道:&ldo;我喜歡琴逑羅吉絲毫無誠意的眼睛。&rdo;
不知道怎麼,她聽了也像針扎了一下,想不出話來說。
他來找她之前,她不去拿冰箱裡的冰塊擦臉,使皮膚緊縮,因為怕楚娣看見,只把浴缸里的冷水龍頭大開著,多放一會,等水冰冷的時候把臉湊上去,偏又給楚娣撞見了。她們都跟蕊秋同住過,對於女人色衰的過程可以說無所不曉,但是楚娣看見她用冷水沖臉。還是不禁色變。
連下了許多天的雨。她在筆記簿上寫道:&ldo;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rdo;
她靠在籐躺椅上,淚珠不停的往下流。
&ldo;九莉,你這樣流眼淚,我實在難受。&rdo;燕山俯身向前坐著,肘彎支在膝蓋上,兩手互握著,微笑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