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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又回到很多很多年前,少女陳之夏踏著磚縫中冒出小草的台階走到門口。那是校園偏僻一隅的一座老磚房。夏天快到了,外面的牆壁上爬滿綠色的藤蔓。
正是夕陽落下的時候。金黃的溫暖光色透過古老的雕花窗欞照射在那個小小的有著光潔木製地板的舞台上,而下面的觀眾席沉浸在陰影里。如此強烈的光線對比,可以清晰的看到空氣里的浮塵飛揚。
舞台上坐著的四個人是之夏最好的朋友,叢恕抱著把吉它正在那裡咧著嘴笑。辛唯十分淑女的把長裙鋪開。陸橋盤膝坐著好像在想什麼心事。周宛身子朝前傾著聽著別人說話。
還有兩個陌生人。一個托著下巴坐在角落的台階上,身影小而纖弱。另一個靠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上半身看不清楚,可是長長的腿伸出去搭在前面的欄杆上,造型如線條流暢的弓背。
這仿佛是一副色彩柔和的油畫。畫上的所有人都曾經那樣深的影響過她的一生最後又不知所蹤。而那一刻,他們靜止而安詳地各在其位,仿佛永遠不會老去。
永遠。
陳之夏閉上眼睛,給自己一秒鐘時間緬懷。
似水流年。
書記員已經開始查明相關人員是否到庭。她坐直了身體,注視著前方仔細聆聽著,想把這法庭內所有細節一一記住。
她沒有遺忘的資格。
她需要一場審判。
辯方證人準備出庭。一個高大但是瘦削的男人快步走了出來,而他身後的門外似乎還有兩個女子。之夏全身猛地一僵,向前傾去,緊緊抓住欄杆。
目光只交流了剎那,就說明了一切。
眼眶濕潤的瞬間,她看見旁聽席上最角落譚諒那對老實巴交的父母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見之夏看向他們,便努力給了一個憨厚的鼓勵性微笑。
陽光從高高的窗戶透進來,突然間身體最深處傳來一股奇異的暖流,似陌生,又似熟悉,仿佛春天清晨一顆種子發芽時新生命的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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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官宣布正式開庭審理陳之夏故意殺人案的時候,簡行一坐在法院外面大路旁的花壇邊上。周圍的人好奇地盯著這個衣冠整潔卻不顧儀態的男人。正是上班的時候,大街上車水馬龍,一片喧囂。
他打開公文包,裡面是一本他早就看慣了封面的簿子。
今天早晨起床時他摸索著擰開檯燈,卻聽到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上。他忙開了燈低頭一看,正是之夏的日記本。她就把它那樣隨意地放在床頭,完全不介意被人看到。而最讓他吃驚的是,他一直以為記了這麼多年這本子早就該滿了,卻看到前面就是空白的。他一直就納悶,她怎麼從來不換本子,現在似乎隱約有了答案,然而沒有時間多想,他把日記裝到公文包里匆匆走了出來。
他小心地摩挲著這日記。他本來在想,她會跟叢恕傾訴什麼呢?尤其是在知道他有可能背棄她之後,她是不是無比傷心和絕望地寫下了所有的心情?
原來她沒有。
簡行一明白過來,這沉默的坦白更讓他無地自容。
他顫抖著雙手翻開日記本,整整一本都是空白的。只是封面後寫著幾行字:「年青時讀向子期《思舊賦》,很怪他為什麼只有寥寥的幾行,剛開頭卻又煞了尾。然而,現在我懂得了。」(魯迅,為了忘卻的記念)
那是她給他和叢恕的訣別信。
沒有任何藉口,只有沉痛如此真實。
不是所有年輕犯下的罪都可以被原諒。只要是過錯都必須被懲罰。命運和自身,都脫不了干係。
在這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街頭,簡行一聽到一陣陣巨響。回憶捲起的滿天灰塵嗆住喉嚨。樑柱倒下,水泥塊砸落,天花板斷裂,玻璃碎片濺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