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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齿啃咬草料笸箩的
边缘,但笸箩里新炒的黑豆搅拌着铡碎的谷草进入我的口腔,使我不由自主地咀
嚼和吞咽,在咀嚼中,在吞咽中又使我体验到了一种纯驴的欢乐。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就长成了一匹半大驴,结束了在西门家大宅院里
自由奔跑的岁月。缰绳拴在我头上,我被拴在槽头上。与此同时,已经改姓为蓝
的金龙和宝凤各长高两寸,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蓝解放,你,也学会了走路。
你在院里像一只小鸭子似的摇来摆去。住在东厢房里的另一户人家,在这段时间
里的一个狂风暴雨日,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婴。可见西门闹家这块宅基地力未衰,
依然盛产双胎。这两个女孩,长名互助,幼名合作。她们姓黄,是黄瞳的种子。
她们是黄瞳与西门闹的三姨太秋香合伙生养的女儿。我的主人、你的爹,土改后
分到了西门闹家的西厢房,这里原本就是二姨太迎春的住房。黄瞳分到了东厢房,
东厢房的主人三姨太秋香,仿佛是房子的附赠,成了黄瞳的妻子。西门家堂皇的
五间正房,现在是西门屯的村公所,每天都有人来此开会、办公。
那天我在院子里啃那棵大杏树,粗糙的树皮磨得我娇嫩的嘴唇火烧火燎,但
我不愿放弃,我想知道树皮遮盖着什么东西。村长兼村支部书记洪泰岳,大声咋
呼着,用一块尖利的石片将我投掷。石片正中我腿,铿然有声,十分刺激,这就
是痛吗?一种热辣辣的感觉,血流如注,啊噢~~啊噢~~痛死我了,我是个可
怜的驴孤儿。我看到腿上的血,不由得浑身哆嗦。我的腿瘸了,一瘸一拐地逃离
院子东侧的杏树,逃到院子西侧。我家的门前,迎着朝阳,靠着南墙,有一个用
木棍和苇席搭起来的棚子。那是我的窝,为我挡风遮雨,是我受到惊吓后就躲藏
进去的地方。但这时我进不去窝棚,我的主人,正在里边,清理我夜里排泄的粪
便。他看到了我腿上流着血一瘸一拐跑过来的情景。我猜想他也看到了洪泰岳飞
石击中我腿的情形。石片在空中飞行,锋利的边缘切割着无色的空气,如同划破
上等的绸缎,发出令驴心悸的声音。我看到主人站在棚口,庞大的身体像一座铁
塔,阳光如同瀑布,在他身上流淌,蓝色的半边脸,另半边脸是红色,红与蓝以
鼻为界,好像敌占区与解放区。今天这比喻已经十分陈旧,但那时却十分新鲜。
我的主人痛苦地喊叫着:“我的驴子啊——!”我的主人恼怒地吼叫着:“老洪,
你凭什么打伤我的驴?!”我的主人越过我的身体,用豹子般的敏捷动作,拦住
了洪泰岳。
洪泰岳是西门屯的最高领导人,由于他过去的光荣历史,在一般干部将武器
上缴的时候,他还随身佩戴着一支匣子枪。那赭红的牛皮枪套,牛皮哄哄地挂在
他的屁股上,反射着阳光,散发着革命的气味,警告着所有的坏人:不要轻举妄
动,不要贼心不死,不要试图反抗!他戴着一顶瓦灰色的长檐军帽,上身穿一件
白布对襟小褂,腰里扎着一条四指宽的牛皮腰带,外边披着一件灰布夹袄,下穿
肥大的灰裤,脚蹬千层底青华达呢面布鞋,没有扎绑腿,使他有几分像一个战时
的武工队员。而战争年代,我不是驴而是西门闹的年代,我是西门屯首富的年代,
我开明绅士西门闹的年代,我一妻两妾、良田二百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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