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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碧记起有一天钱少坤坐在敞厅里跟她说话,思玉正好在天井里做事,被钱少坤一眼看了个准。她当时心里就有点发毛,果然姓钱的还是不肯放过思玉。
“该碰到的总是躲不掉。”她参禅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思玉看起来也是留不住了。前些日子思玉说是要到之诚的部队上当女兵,她不肯,还发狠说了些吓唬思玉的话。如今怎么样?事隔不多久,她竟是要自动地把女儿送出门去。只怪思玉长得太好,女孩子长得好了就容易惹祸。
心碧不敢耽搁,连夜替思玉收拾了一个包袱,第二天雇了黄包车,亲自把她送到冒银南家中。她要冒家派人护送思玉到之诚的部队。思玉天生一个快活的性子,临别前搂住心碧的脖子说:“娘,我怕是要等打完了日本人才回来呢,你在家里千万别惦记我。”
心碧心里想:这是送她打仗去呢,战场上的枪子儿不长眼睛呢,是的的确确的生离死别呀,她怎么就没有丁点害怕?心碧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不快,强忍着没有流露出来,只一再地叮嘱女儿要当心,要留神,要活到回来见她的一天。
心碧回家的时候,先弯到薛暮紫的诊所里,兴味阑珊地坐了好一阵子。儿女们都一个个地大了,大了的都接二连三离她去了,她觉得身边空得发慌。她现在越来越需要薛暮紫的抚慰和温存,哪怕只面对面地坐一会儿,闻一间他诊所里苦丝丝的药味儿,心里也会平和熨帖许多。
一天夜里,心碧从她睡觉的上房里听到大门被人敲响了,笃笃笃,鸡啄米似的。她想喊桂子开门,略一转念,还是自己披了衣服起来。
月光如水,院里的一切影影绰绰,闻到一股清凉的夜露的味道。心碧边走边想:会是什么人深更半夜找上门来呢?她侧身靠在门板上,耳朵贴了门缝,听到外边有一个人的脚步来回轻轻走动。她问:“是谁?”那人一下子扑到门上,小声而又急促地说:“是我,王千帆派我来的。”
心碧的心咯噔一跳,千帆无事不会派人进城来冒险,这么说,是绮玉她……心碧只觉从肩窝到指尖一阵酸麻,差点儿连抽开门闩的力气也没有。外边的人听她在里面手忙脚乱,就压低了嗓门说:“董太太,你不用费事开门了,千帆让我告诉你,绮玉病得很重,想请你去看她一看。”一阵翻卒的声响,那人从门缝里塞进一根搓成香烟样的纸捻儿:“这上面是地址和接头的口令。我不多耽搁了。”话才说完,心碧趴到门板上听,外边已经没有了一丝声响。
有一瞬间心碧手指哆嗦得厉害,怎么也剥不开那个搓得结结实实的纸捻。后来她干脆不剥了。她把纸捻握在手中,低垂了头,孤零零地站着。月光惨白,连她脚上的一双青布鞋也照成白的了,像是死了人才穿的丧鞋。她望着自己的鞋尖,心里想哭,又有点想吐。她想绮玉怕是不行了,她的第二个女儿也要死了。她身子一阵阵打颤,发疟疾似的,直想不管不顾地躺下来歇上一歇。
不不,她不能躺,她不住声地对自己说。不能躺,躺下怕就难起得来了,可她的绮玉还没有咽气,在等着见娘最后一面。她无论如何要赶着去,要让绮玉死在娘的怀里。
她一手扶着院墙,支撑着走到薛暮紫卧室后窗根下。做医生的睡觉很灵醒,她轻轻在窗格棂上敲了两下,暮紫已经应了声,并已一下子猜出了是她。心碧把事情一说,薛暮紫即刻答道:“我陪你去。你先自放宽了心,绮玉只是病重,未必就没有了救,或者我能够捡回她一条命呢。”
心碧不再说什么。事到此时,她已经稳下心来,把该做的事情一样一样想得清清楚楚。她穿过天井回到上房,从枕头底下摸到一串钥匙,转到床后,借窗口漏进房的月光打开一口箱笼,探身进去,摸了好一会儿,摸出锡箔纸包着的一小包东西。这是家中仅存的几段老山参,还是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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