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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車窗玻璃,胡昊看見那人趴下了,身體流出黑色鮮血,滲入沙地里。
人群中有人尖叫,他聽到有人在議論,說這些人往口岸方向奔去,想要強行突圍。
錢樂聞在車上跟他說過,在這場邊境逃亡中,死亡人數未必低於某中型城市動亂傷亡人數。逃亡者多數被當地警察和武裝人員打死,即使沒被打死,也有人死於途中的飢餓疾病。
他移開目光,看看口岸大廳外面的空地。在人與人之間的艱難縫隙中,偶爾能看到三兩個人坐在門外,眼神乾癟,有蒼蠅停留在身上。
他們死了嗎?還是仍然活著?如果天上有神祇正眷顧,那會是上帝還是安拉?
如同歐洲建築的拱頂天花板般,屋外一圈一圈繞著的人流,此刻又動了起來。一個又一個人,像一滴水一樣,流入那個敞著黑暗入口的大廳。就像生命被吸入了地獄,或是深淵。
胡昊突然彎下腰, 解掉上衣的第一個扣子, 覺得想吐。
錢樂聞罵了一句髒話,說:「這是個死亡之地。就算這些人能僥倖過關,也得在槍口對準腦門的壓力下回答問題。」
稍有不慎,槍聲與子彈穿透頭骨的聲音,便是最後的鎮魂曲了。
他們的車子剛在人群外沿停下來,一陣連續的激烈槍聲猛然響起。他倆趕緊趴下。槍聲伴隨著陣陣驚叫停歇,有人高聲罵了句什麼,接著是寂靜,宛如死神提著袍子下擺,攜著鐮刀正悄然過境。
在這寂靜中,胡昊悄然抬頭。
透過車窗,他見到兩個當地軍警走出來,手上拖著屍體,一路踏步到口岸大廳外。其中一人朝地面吐了口濃痰,那痰正吐到屍體的臉上。軍警笑著說了句什麼,兩人合力,揚手一擲,那還有溫度的軀體被扔到垃圾堆旁。
小房子外,那條人流仍在緩慢蠕動,如屍體上的蛆蟲。在他們腳邊,便是垃圾堆。垃圾堆上,高高低低躺著的,說不出是患病難民還是屍體。蒼蠅蚊子嗡嗡盤旋著,為這熱浪製造更多聲響。
他偏在此時諷刺地想起學法語時,被迫背過波德萊爾的《腐屍》。詩中怎麼說來著?天空從上面俯視這壯麗的屍體, 蛆蟲黑壓壓從中爬出,度這繁殖的生涯?
錢樂聞說:「我們這些物資,先留在車上。現在分派給中國人,恐怕被其他國家的難民一哄而上搶了。」
胡昊說:「好。」
他的眼睛,仍盯著車窗外的那些人。在仍然活著的人中,有一個持槍軍警,目光銳利如豹狼,在人龍當中慢慢穿行。
錢樂聞又罵了句髒話。胡昊轉過頭看他,他說:「電話撥不出去,我要進去看一下。」又做了個手勢,「你留在車上,不要下來。看著車上物資。如果我回不來的話……」
回不來的話怎樣?他沒說,只生硬地轉了個話題:「等我回來。」
錢樂聞從車上翻出一面小國旗,攢在手心裡。他跳下車去,一隻手高高舉起那面小旗,一手肘一手肘地將自己埋進人群中。胡昊看著他的背部被吞沒,只剩腦袋,然後只剩那一面小國旗。那一點紅色,漸行漸遠,終於被黑色的人海吃掉。
胡昊掏出手機,這裡沒有信號。能夠與外界聯繫的,只有錢樂聞身上那部衛星電話。微妙的是,過了國境,他發現腕錶指針居然不動了。
簡直是時間與空間之外的遺忘之境。
他在槍聲與叫喊聲中,直覺得國內種種宛如碎片,悉數散落在遺忘之境外。
鐵窗那邊父親的臉。初戀女友的模樣。雲霄路上的小飯館。天台上的雲。前女友小腿肚上的紋身。辦公桌上的檯曆。王泳低頭露出的那截白色脖項。
「謝謝!」
王泳跳下車,用航班上跟胡昊現學的法語跟當地人再見。對方笑起來,朝她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