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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知疲倦的工作持續了半月,直到皮蒂為他帶來了近日流傳在酒徒間的消息。皮蒂是個不那麼靈光的學徒,卻是位機敏的探子,他以街頭劇演員般的生動表演了不久前市政廳中的一幕,關於舊敵如何重新出現在公爵身旁,而他的背後顯然還有更危險的人在操縱——美第奇與帕齊的不和已幾乎擺在了檯面上。皮蒂手舞足蹈地講完,不出意料地看見喬萬尼皺起了雙眉;這是他新近發現的規律,好奇心這種被阿奎那譴責為凡人的第五種罪孽的性情在喬萬尼身上極少出現,只有在他談到公爵的近況時例外。只是如今他已將這當作博納羅蒂先生與殿下情誼甚篤的證明。而喬萬尼已不再看他。
上方的積雪消融時,底層的雪往往不知危機業已來臨。無論是皮蒂,還是其他市民,都最多將這當作酒後閒暇的奇聞。這座城中的人們——尤其是是最年輕的那些——幾乎從未想過公爵落敗的可能。而他卻隱隱感到了不安。
就像一條冬眠的蛇,即將從蟄伏中醒來。他默默地思索著。過去幾日,他一直在為珀爾修斯全力以赴地工作著,即使洛倫佐不曾為這座雕塑定下交付日期,但作為一位口碑良好且經驗豐富的藝術家,他心中自有定數。今年十月,是佛羅倫斯主保聖人施洗約翰紀念日,佛羅倫斯最重要的公共慶典之一,作為城內重要的公共建築,如果他的雕塑能在這一日揭幕,無疑將形成當日慶典高潮。他還在思考是否拋光、如何打磨,他原以為,這是他最好的、力所能及的為洛倫佐排憂解慮的方式。
然而……
如同有所感召一般,他看向窗外。正對著他們的閣樓,洛倫佐的窗戶仍然緊閉,但窗台上不知何時已擺著一盆怒放的紫羅蘭。風緩緩掃過它的枝葉與花瓣,它輕輕顫動起來,如同情人的眼睫。
在他們都讀過的一則神話中,它象徵著「來我身邊」。
床頭擺著兩個玻璃杯,盛著半夸脫葡萄酒。一盞瘦高的燭台立在床邊,夜風卷過,燭火顫顫搖動,將熄未熄。一片花瓣從瓶中的玫瑰枝上悠悠地墜落。窗外,大雨急遽地降臨,一敲一鑿般打在石質的窗台上。雷聲從遠方追來,「轟」地一聲打散在雨幕中。深紅色床帷之後,靜悄悄地藏著厄洛斯主宰的世界。
洛倫佐跪在床褥上,慢慢地俯下身,伸出舌頭。喬萬尼的手插在他柔細的金髮里,忽然猛地攥緊了。他喃喃地念出洛倫佐的名字,洛倫佐微笑著看了他一眼。他的舔舐而小心,馴順如基督腳邊的羔羊。喬萬尼繃緊身體,像一張弓,手臂和微曲的雙腿都在微微顫動。洛倫佐的動作很不熟練,這無關緊要;正在發生的事實本身已是他從未奢想的撫慰。他捧起洛倫佐的臉,吻他的嘴唇,一個長吻之後,洛倫佐睜開那雙濕漉漉的藍眼睛,如同浸在水中的藍寶石。
雨仍在下,風彈奏著樹梢,一陣一陣地響。饜足之後,喬萬尼拉過錦被罩住兩人,洛倫佐靠在他的頸邊,分明是雨夜之中,他卻如同身處戶外的陽光里,靠在橡樹暖烘烘的樹幹上。他閉上眼,傾聽著,感到胸腔中那顆急速顫動的心臟慢慢平靜下來,溫馨從中生發。
喬萬尼凝視著他。三聲鐘響之前,他敲響洛倫佐的房門,公爵坐在裝滿黃昏的窗前,抬起臉來看他。疲倦顯而易見地堆積在洛倫佐的臉上,但在看見喬萬尼的那一刻,那雙藍眼睛便立刻亮了起來,如同轉瞬間拂盡塵埃。喬萬尼走過去,洛倫佐微笑著將抱住他的腰。這個動作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在那張讀經桌邊,他們分享了簡單的晚餐,洛倫佐為兩人倒了酒,喬萬尼淺淺地抿了一口。記不清是誰先開始的,他們很快吻在一起,洛倫佐按住他的後頸,將他推倒在床上。那一刻他不記得來意,之後也再沒有開口詢問的機會。在他面前時,洛倫佐的微笑幾乎從未消失,他知道那是真正的笑容。為什麼要讓瑣事打擾他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