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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爺懂得老師傅的勸誡,他們跟了這麼多年,制材廠的江山都是靠他們打下來的。然而,老太爺內心也有個騷動,腦海浮現某個奇特記憶。他告訴老師傅與工人們,他還年輕時,跑過全台灣林場買原木,那時日本被美軍炸壞了,等到他們經濟好起來,願意花大錢向台灣買高級檜木修復被炸壞的神社。他到花蓮摩里沙卡深山,搭帳篷,等待傳統伐木師傅「索馬師仔」花上兩星期,將千年扁柏砍倒。那個「索馬師仔」說標下原木不靠價錢,靠緣分,要各方競價的材商說明那棵原木發生過的故事。誰能說得出來呢!卻由老太爺標下。
「要不是我住在樹旁,哪會知道那棵喜諾氣的故事,這間制材廠能起家,全靠那根原木。」老太爺指著天車橫樑上的某塊平凡的裝飾木雕,說,「我留一小塊在那做紀念,吃果子拜樹頭。」
現場沉默幾秒,老太爺知道最後要說服大家,還得靠古阿霞,需要找一個重要的槓桿力量把大家信服得翹起來。他看了四周,眼睛凝視在屋檐陰涼下的一棵10公尺長原木,重達15餘噸,這將是最棒的槓桿。他帶大家過去,用考驗的口吻說:「我想,大家還要點證明,你要是說出這根原木的品種,種在哪,我就賣給你木頭。」
古阿霞看了大家,嚼檳榔的老師傅點頭,後頭的工人與學徒抽菸看好戲,如果她需要拿到那個雲杉的心臟,得接受這挑戰。古阿霞點點頭,轉身面對那根原木。她觀察了一會兒,這根沒有刳刻記號的木頭,年輪平均分布。樹頭出現微微膨脹的支撐木,俗稱釘子頭,說明這棵樹生長在較平坦的區域。
「這還不夠。」古阿霞告訴自己,答案還要更仔細,她得從樹種下手。找到樹種最簡單的方式,是味道,每個木材有特殊味道,而取得味道最簡單的方式除了剖開,還可用水喚醒。她從水塘捧了點水,抹在年輪面,仔細塗抹,試著把味道趕出來。在她翻箱倒櫃的記憶中,拿出了帕吉魯教她的樹味對照表。
要是紅豆杉,有兩頰酸澀的苦味,鐵杉同樣有酸味,但是盤桓在鼻腔。
要是雲杉,會聞到夏日雨后土壤蒸溽的土味。
要是台灣櫸木,會分泌爽雅像是咬甘蔗的味道。
要是香青,冰沁如檳榔花,很快散去,而相同感受的亞杉會停留較久。
紅檜的味道偏甜,比較淡;扁柏的味道辛辣,比較強烈,這種味道跟香杉是非常相近,濃郁艷香;不同的是香杉像走過來的味道,扁柏是慢慢離開的。
這是辛辣的離開味道,是扁柏了,古阿霞心想。扁柏有七種味道,每種味道出現在特定區域。比如多雨太平山的扁柏較淡;新竹多風,出現樹裂的油脂,味道偏艷;多雲的大雪山偏向油茶濃郁;阿里山的有檸檬味;丹大山的有姜味;摩里沙卡的出現香茅的淡淡回甘味……
(你怎麼分辨那些細微隱喻的差別呀?古阿霞問。)
(隱喻是什麼?帕吉魯問。)
(算了,跟你很難解釋。古阿霞放棄了。)
(你抱著樹,抱緊一些,你會發現味道的差別。帕吉魯說。)
古阿霞攤開手,緊貼在年輪斷面,此刻要跟大樹戀愛了。她懷中檜木的味道極淡,超出了七種味道,會生長在台灣哪裡的平坦之地?她奇特姿勢維持太久了,老師傅嚼上第二顆檳榔時刻意的大聲呸出第一口檳榔汁,學徒們彼此聊天,工人一邊抽菸一邊摳鼻孔,唯有老太爺定靜地等待答案,重溫年輕時在大山等待千年之樹倒落前的漫長時光。
五分鐘之久,古阿霞回頭了,淡淡說:「hiba。」
現場有人發出小小驚呼,倏忽又墜入安靜之中。
檜木只長在環太平洋的北美、日本與台灣,這種扁柏屬的針葉木,較能適應寒冷之地,亞熱帶的台灣是生長緯度的南界。台檜在長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