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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睜開眼看,單腳老兵還在跑,好像在打二戰的衝鋒士兵。
十幾個老兵拿著便當吃,坐在石頭,圍成圈,圈在中央的是被視為藝工大隊的古阿霞、帕吉魯與黃狗。藝工大隊站著不動,又不是表演木頭人,怎樣都不肯動起來。便當空了,節目沒演,只有單腳老兵以說書講完了昨日在中華橋的救水鹿戲碼。
「拜託,表演一下嘛!」單腳老兵要求說。
在充滿了沉默氣氛的溪畔,帕吉魯會比石頭沉默更久,戴嘴套的黃狗對圍著的老兵充滿敵意。這個轟動玉里的男人與黃狗不會重複昨日的戲碼了,他們不是電影可以回放。十個老兵很失望,他們剛剛用九根雷管炸掉兩塊巨岩,好開墾更多的農田,眼睛都是塵埃,他們最常做的娛樂是聽「療愈系」鉛色水鶇的悅耳鳥鳴。再過十分鐘,他們的午休將結束,會拿著六角鋼釘與榔頭,把炸裂的溪石敲碎。
古阿霞注意這些人的眼神與動作,跟常人比起來似乎少了什麼,好像少了塊靈魂拼圖。然後,古阿霞很快看到吳天雄,他唯一跟那些穿便服、腳穿打綁腿軍靴的老兵不同的是,手中抱個石頭。古阿霞有種不用翻起衣服看標籤就找到人的喜悅。
「你好,幫我寫一首詩。」古阿霞看著低頭的吳天雄,心情小激動。她不知怎樣開口,用老祖母教她的以求詩會友。老祖母說,吳天雄會寫詩,看到他用求詩當話題。
「我不寫詩了,這種東西不是沒人懂,是沒人想懂。」
古阿霞愣了一下,據實以告:「我懂那麼一點,請你寫首詩。」
「我已經兩年不寫詩了,也永遠不寫了。」
「拜託,一句詩就好。」
「讓我的耳朵睡一下。」
始終不抬頭的吳天雄,靜得比石頭還頑固。這條樂樂溪會響的石頭,是被老兵鑿裂與撬開時。古阿霞無法鑿開這個石頭。老兵們慢慢起身,回到崗位上繼續幹活了,吳天雄也要走了。
忽然間,有道聲音響起來了,初始很靦腆,接著拉高,多情起來。河床上的老兵停下工作,回頭聽聲音從哪裡來的,美得讓發源自海拔3785公尺馬博拉斯山的樂樂溪只能當配樂。古阿霞唱上兩遍鄧麗君名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她知道自己做對了,抱著在花蓮市餐廳的梯間聽收音機的孤單心情,哼著歌,便有小精靈從丹田的深處跑出來陪伴。現在,歌聲把每個人的耳朵揪起來了。
「你是王佩芬吧!我可以幫你寫詩。」走回來的吳天雄說話了。
現在,被老兵們糾纏著當成點唱機的古阿霞,得一邊忙著回絕,一邊撥開人群,才能靠近吳天雄回答:「我叫古阿霞,王佩芬在摩里沙卡。」
「安靜,回去工作。」吳天雄大喊,讓大家閉嘴,顯見他的地位。面對沉寂的老兵們,吳天雄說了句:「乖,回去把地底下弟兄們的靈魂挖出來。」老兵們便散去,溪畔又傳來鑿石響。一九七三年娜拉颱風夾雜東北共伴氣流,以破世界紀錄的雨量下在花蓮,秀姑巒溪的怒水衝破玉里三號堤防,五十一位榮民開墾隊被捲入河床失蹤,「挖出弟兄們的靈魂」永遠是吳天雄提振士兵們的標語。
「我看過王佩芬寫的文章,」吳天雄靠過來說,「你跟王佩芬說,這樣籌錢太慢了,哪能蓋學校?你們籌了多少?」
「六千多元。」
「要多少?」
「從整個舊屋拆建、地基打造、屋樑建築,到桌椅換新,還有從山下借調老師的車馬費,大概要四十萬元。」
吳天雄點頭,不斷用「你跟王佩芬說」當開頭句,強調不要五角一元地跟別人湊錢,要跟教會募款。他說,花東有幾個教會做事很積極,像天主教白冷會在台東蓋聖母醫院與公東高工,基督教芥菜種會在花蓮做職業教育。天主教吳蘇樂會專門興學,在高雄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