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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素芳姨看過一個非正式的外文醫學訊息,說不上是研究報告,只能當成雜談。報告指出,有些醫生在切下的壞疽或發炎的盲腸,聞到杏仁味。她把這件事告訴馬海。馬海不斷點頭,說他可以理解,中醫所講的「望聞問切」中的「聞」,不單是聽病人講述症狀,還包括聞病人身上的腥膻之氣。糖尿病患者在呼吸間有丙酮水果氣味,肝昏迷的人有淡淡甜味,懷孕五個月以上的婦女有奶香味,身體改變了都可能發出味道。
「狗的鼻子特別好,比人靈敏一百倍。」馬海要求古阿霞再次擦乾淨女孩的肚皮,說,「它可以聞到人體內的腫瘤味道。」
「所以有請『好鼻師』上場了。」素芳姨說。
「這樣就可知道是不是腸胃炎?」古阿霞問,「我把肚子都擦乾淨了,也許狗醫生還可以聞得到她吃到肚子裡的仁丹薄荷味,也聞到小孩子吃著驚2 用的黑矸仔標『驚風散』味道。」
王佩芬從廚房走來,用盤子端著拍碎的蘋果種子,說:「狗飼料好了。」
沒笑聲,大家期待的是馬海接下來的重頭戲。
「杏仁味,盲腸炎有股杏仁味,可能是腸糞石長久在那累積的。」素芳姨還記得那篇醫學英文報告提出可能的解釋。
「糞石有香味?」連古阿霞也提出疑問。
「中藥材中傳說的龍涎香,像壓縮的蜂蠟,有股香甜味。龍涎香不是天然的產物,也不是傳說海中蛟龍的口水,是抹香鯨腸道里的消化物。這點西方科學家老早就證實了,而且龍涎香也被拿來做香水。」
馬海要黃狗去聞女孩的右下腹,可是不知如何指導狗,狗的脾氣不好,貿然抓住狗頸環也沒好下場。這不如請主人發號施令。帕吉魯找到吸引狗的道具──如拳頭般大的鴨腱藤種子──丟進火塘的熱水鍋,接著取出,放在女孩的肚皮上。這招奏效了,黃狗起身,前去嗅了嗅,舔了舔,在肚皮上琢磨,找端倪似的,最後抬頭看帕吉魯。
帕吉魯拿起鴨腱藤種子,一路敲著種子發聲,一路前進。動作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急,最後種子藏在袖子而佯裝拋出去,要狗出去找。古阿霞想起在台南的公車失火時,帕吉魯也這樣誘發狗進火場救人。奏效了,狗跑去找種子,抽著鼻子到處聞,然後走到櫃檯桌上的某個盤子叫著。盤子放著拍碎後的蘋果種子味道,像杏仁。那是馬海要王佩芬放的。
這說明小女孩極有可能得了盲腸炎。但是,媽媽仍猶豫在精打細算,一旦啟動,日制野馬牌流籠發動機的聲響足夠讓全村知道半夜發生了事情,她得拿紅包給操作師。在淺眠與疼痛間輾轉的小女孩,這時睜開了眼睛,大聲說她不想坐棺材下山。山莊陷入一陣沉默。
「去把阿達瑪、孔固力叫起來,那兩個傢伙腳程快,背下山,一個半小時就行了。」馬海說,而且這兩個傢伙的工資便宜。家長不再反對。
古阿霞立即走了一遭工寮叫人,卻被雙傻難堪的畫面嚇壞,回來時只抓了只食蛇龜,覺得整晚被折騰,手中抓著烏龜而失神中。
但是,接下來她被嚇壞了。老祖母伸手,把食蛇龜拿過去。烏龜的四肢與頭都縮進殼,臉沒了,露出兩個小小的鼻孔呼吸。古阿霞有點恍惚,不曉用意,但是她醒得很快,卻來不及越過火塘去阻止悲劇了。
老祖母殺了烏龜。她取下細長的鐵髮簪,戳進烏龜的胸腔。這是治盲腸炎的偏方,把烏龜放在火上烤,用溫熱的龜殼貼上女孩的肚子治療,這樣也許連請雙傻抬下山的費用都可以省下來。
運送小女孩的救護隊出發了,沿著流籠發送台旁邊的小徑走下去。中低海拔的豐茂雜林展開了,動物與昆蟲在幽密處活動,它們沒睡,森林也沒有睡,微霧滋長一切。如果這時有盞像太陽的巨大燈光打開,能看清楚大自然的熱鬧夜市如何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