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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整夜,到了第二天,十點的陽光越過高牆,古阿霞從夢中醒來,看見從池水帶來的皺巴巴折光就打在客廳樑上。咬了整夜的天牛幼蟲,仍奮力鑽營,落下的粉屑在陽光下翻動。古阿霞盤坐,看著帕吉魯睡成人干,晾在榻榻米上,她抬高視線,毛玻璃成了外頭多彩植物的暈糊光譜,中年婦女在花園勞動的剪影不斷地勻弄光譜。黃狗難得不吠,攤在陽光下。真是美好的時光,恬淡得能發呆度日。
古阿霞上完廁所的馬桶沖水聲,讓中年婦女中斷了工作進屋內,把做好的法國吐司端出。帕吉魯覺得好吃,堆起臉皮再討,看著女主人用發藍的文火把蛋液與吐司緊密融合。他很快吃光了,脫漆的鐵盤中剩下陽光反光。
「葉子都摘齊了,可惜沒填滿這張報紙,你知道為什麼嗎?」古阿霞把細軟整理妥之後,展示熬夜趕工的成果,卻刻意把荔枝樹的位置留白。
「我知道。」中年婦女安靜看著。
「我的那位朋友也知道,他說,那年夏天改建房子的時候,那棵荔枝樹被雷打死,不得不砍掉它,用它當梁,讓它說話,讓它發出改建時的鋸木聲,讓它發出還活著時像風吹樹的聲音。」古阿霞指著樹葉的留白空位,說,「他希望早點回家,把池底剩下的荔枝樹撈出來,也許可以雕個什么小玩意。」
「原來,他還記得一歲時,他跟爸爸發生的事……」中年婦女紅了眼眶,淚水在臉龐寫下最深的情緒,「他被抓的時候,我們想盡辦法花錢救他,被騙了五十幾萬,那些錢能買下一棟透天厝⑫ 。可是,我們夫妻連人都沒見到。他爸爸心力交瘁而死,死前惦記這個獨子。我這輩子最大的挫折與苦難在那一天到來,失去老公,兒子被當成共產黨,從此花精力去整理那些不會背叛你的庭院植物。」
「你兒子想念你。」
「謝謝你的神把你們帶來,我昨夜想了很久,我會去玉里看他的,也會在庭院種下荔枝。等他出來看到樹長大的那天。」
古阿霞用手指絞著衣角,輕輕點頭。
帕吉魯則拿著空鐵盤在舔,面對落入窗內的美好晨光,臉上微笑。
在台南的城南路邊,帕吉魯看到夕陽把小山照得琉璃光四射。
小山是亂葬崗,琉璃光則是墓碑反光。遠處的某座小丘,有個竹子撐起的遮陽防水布在風中響著,兩個做風水的師傅在收工,大聲講著今晚找女人的事。那麼遠的距離連古阿霞聽了都尷尬,還聞到他們走過時散發類似參茸藥酒味,其中一人走過由撿骨後的舊棺材板架起的水溝橋時,跌個跤,捂著痛破口大罵。等他們走開,古阿霞笑壞了。
帕吉魯沒有笑,這時候約在墳場外很明白了,文老師死了。她躺在千千萬萬坑當中的一個。他來此的目的,是從千千萬萬的亂葬崗找出唯一,給她上香。他也想著文老師的命壞在哪場疾病,哪個意外。
稍後年輕的警員騎巡邏機車趕來,說:「文老師是被槍斃的,十年前的大中午,幾個人衝進學校把她抓走。我看到她的手被銬在背後,押進車裡。」
「什麼原因?」古阿霞問。
「叛亂罪。兩年前,我從情報局調到資料,文老師有個伯父在大陸來台時的那幾年,在保密局的案子裡被判間諜罪,死刑。警總軍法處接手後,認為在台沒有親戚的文老師有嫌疑,又被檢舉,把她抓了。我還看到她被槍斃的檔案照片,人躺在台北新店溪邊,黑框眼鏡就掉在頭頂不遠處。我最記得那支黑鏡框……」
落日消失在山崗,最後一抹靛橘的夕光轉瞬即逝。年輕警察帶著大家走進墓崗,並吩咐押隊的帕吉魯把大木箱背上身。夜裡走在墓園,古阿霞感覺到一點也不好玩,她牽著黃狗,給它上嘴套,怕它轉身就叼根人骨回來。走上山崗,她暗暗叫屈,眼前又排出數個小山崗,整個台南城沒了呼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