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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何寶榮對黎耀輝說「不如我們重頭來過」的時候,佟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好像看見榮夏生哭了。
王家衛的電影好像總是這樣,哪怕看完沒記住情節,沒看懂內容,也還是會久久走不出影片帶來的厚重的情緒。
支離破碎的畫面反覆出現,每一句「經典對白」都像是高危病人掙扎中的喘息。
每當佟野看向榮夏生,都覺得他這個人身體裡也住著一個濃墨重彩的故事,因為沒人能走進他的心,所以沒人看得到那虛虛實實的鏡頭和不可觸摸的極致美感。
這太迷人了。
佟野吞咽了一下口水,在何寶榮跟黎耀輝跳起舞時,忍不住想要靠近榮夏生。
忍不住也得忍著。
黎耀輝說:我終於到了瀑布,但我卻很難過。因為我始終覺得,站在這裡的應該是兩個人。
佟野的視線終於捨得從榮夏生臉上轉移回屏幕,他輕聲說:「你想去看瀑布嗎?」
榮夏生笑了,問:「布宜諾斯艾利斯嗎?」
影片的結尾,黎耀輝終於站在了瀑布下,而有些人是真的就此別過了。
這一次,整部電影讓佟野印象最深的竟然最後小張的那段話——
一九九七年的一月,我終於來到了世界盡頭,這裡是美洲大陸南面的最後一個燈塔,再過去就是南極,突然之間我很想回家,雖然我跟他們的距離很遠,但那分鐘我的感覺是很近的,我答應阿輝把他的不開心留在這裡,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講過什麼,可能是錄音機壞了,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兩聲很奇怪的聲音,好象一個人在哭。
當字幕出現,當佟野轉過頭看榮夏生,對方的眼睛盛著明滅的月光,佟野可以肯定那是眼淚,但他還是願意把那稱之為月光。
「所以,這部電影講的是什麼,你有答案了嗎?」榮夏生淺笑著轉過來看佟野。
兩人對視,一瞬間讓佟野有些恍惚。
眼淚是溺不死人的。
眼淚是可以讓人溺亡的。
佟野說:「大概吧。」
「想說說嗎?」
佟野耍賴似的說:「不說,在你面前說太多,容易暴露智商。」
榮夏生笑了起來,電影也徹底結束了。
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個夢,關於世界盡頭和溫柔港灣,關於漂泊流浪和歸家。
兜兜轉轉,分分合合。
一晌貪歡,最後醒來,做過的夢都是記憶的塵埃。
佟野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若有所思地問榮夏生:「你覺得這個結局究竟是悲劇還是喜劇?」
榮夏生關了電腦,拉開了窗簾,背對著佟野,看著外面的星光。
「不悲不喜,」榮夏生說,「就像人生,沒那麼絕對,什麼樣的心境就能看出什麼樣的結局。」
「那你現在覺得是什麼樣的結局?」
榮夏生想了想,回答說:「真正意義上的美學結局。」
「……說了跟沒說一樣麼。」佟野才不在乎電影美不美,結局美不美,他要的也不是這樣的答案。
他想要的,是從這部電影裡稍稍窺探出榮夏生的精神世界。
那個地方太神秘,讓他費勁了心力。
「說不出來,」榮夏生說,「我只是覺得就應該這樣,到這裡這件事就跟我無關了,究竟是悲劇收場還是暗藏希望,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榮夏生轉過來背靠著窗,對佟野說:「你看,我就是這麼一個人,無知無覺,只能任由生活推著往前走,完全沒有探究未知生命的意願。」
佟野從這句話里聽出了濃霧一般的悲觀,他皺著眉,對榮夏生說:「行吧,我暫時收下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