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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曲悲愴沉痛,即便是不通音律之人也能感覺到其中的情感。
桓煊點點頭道:「這是首悼亡曲。」
頓了頓道:「是我長兄教我的,曲子是他從蜀中搜集來的古譜。」
說罷他也有些詫異,當初搜集來的那批古譜有十來首曲子,不知為何他長兄對這首悼亡曲情有獨鍾。
他生來便是天之驕子,出生在帝後感情最款洽的那幾年,當時皇帝尚未御極,先帝又不肯分權給太子,他便有大把的閒暇時間陪伴妻兒。長兄被寄予厚望,開蒙時父親特地三顧茅廬替他延請名士高人為師,時常親自考校功課。
皇后對長子的寵愛更不用說,桓煊曾聽宮中老人說起,長兄幼時的貼身衣物全是母親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皇后的針線自然不如尚衣局那些千錘百鍊的針娘,她費時費力做這些無謂的事,不過是出自拳拳愛子之心。
長兄在豐沛的愛意中長大,從未受過委屈冷落,到哪裡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也或許只有這樣的人才會養出閒雲野鶴、淡泊不爭的性子,也只有這樣的人能欣賞哀慟苦澀、摧人心肝的曲子。
他從小到大一直暗暗嫉妒長兄,嫉妒他的一切,在他為了蕭泠甘願讓出太子之位的時候,他嫉妒得發狂,嫉妒有那樣一個女子與他長兄相知相許,更嫉妒他總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別人眼中夢寐以求的儲位,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棄之如敝屣,他什麼都可以拋卻,凡事只是遵從自己心意。
而他呢,連自己所求是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四年前當長兄緊闔雙目躺在棺木中,他看著那張與他相似卻毫無生氣的面容,忽然生出股錯位的感覺。
躺在裡面的該是他才對,若躺在裡面的是他,所有人都會好受很多。
思緒不覺飄遠,桓煊凝了凝神,輕輕摩挲著琴銘道:「這張琴也是長兄的愛物,是他託付與我的。」
隨隨自然知道,這張洗心琴是桓燁的寶貝,卻不知他為何將琴託付給桓煊,按說他們兄弟不在一宮中長大,相差年歲又多,到桓煊入崇文館開蒙,桓燁已在東宮由侍講單獨授課了。
桓煊的琴藝也絕算不得高超,隨隨自己雖然也是個半吊子,但也聽得出來,方才那曲子動人,是因他心裡的感情流注到琴音中。
桓燁為何會將自己最珍愛的琴送給這個並不親近的三弟,隨隨已永遠無依譁法知道了。
桓煊也頗有自知之明:「孤的琴藝不怎麼樣,浪費了這張好琴。」
頓了頓:「你若是想學,改日請個先生教你。」
隨隨點點頭。
她其實也是自小習琴的,她父親簪纓世家出身,雖是武將,卻是進士翰林出身,對女兒的教養也是按著自己幼時的規矩來,君子六藝、四書五經沒有一樣落下,只是她在音律上天分有限,便是有名師教導也只是稀鬆平常。
她擅長的曲子,只有桓燁教她的《葛生》,只因那是桓燁教她的。
隨隨一聲不吭,但桓煊對她的沉默寡言習以為常,不以為怪,見她興致寥寥,便起身收起琴。
將琴放回原處,他瞥了眼窗戶,不由微微一怔。
窗紙微明,不知不覺長夜已盡。
以前因為要守歲,歲除夜總是格外漫長,天仿佛永遠不會亮。有人陪在身邊,時間原來過得這麼快。
「離破曉還有些時候,」桓煊道,「陪我對弈一局。」
隨隨點點頭:「好。」
兩人棋力懸殊,但布局思路卻很相似,桓煊倒不覺如何,畢竟是他教出來的,隨隨卻有些詫異,只有她知道,桓煊的棋風棋路與她頗為相似,她總是能猜出他下一步棋會落在哪裡。
一局終了,兩人收起棋子,外頭噼啪聲響起,是內侍在庭中點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