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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蘇沐秋又發現,自己變得有些愛捉弄小晴。有一回,他和小晴正並肩走在路上,也不知她說了一句什麼話,使他玩心忽起,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她的頭髮,把她好不容易梳得齊整的頭髮薅成了一團雞窩。小晴一臉驚恐地抬起頭,問他:「你幹嘛!」他則混不吝地聳聳肩,笑著說:「看你沒睡醒,幫你晃晃腦子,清醒清醒。」
七八歲的男孩,正是最頑劣的年紀。哪怕沉穩溫柔如蘇沐秋,卻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有一個初長成的小小惡魔。那是一隻善良的、無傷大雅的小惡魔,它不想傷害任何人,只是喜歡調皮搗蛋,想要偶爾地犯個混,在自己歡喜的人面前耍個寶。
小晴是不是他喜歡的人?他其實並不十分確切地知曉。他只是朦朧地知道,小晴和沐橙是不一樣的。他絕不會對沐橙產生那種輕盈的頑劣的心,每次撫摸沐橙的頭髮時,也只是溫柔地,和緩地,帶著兄長的疼愛。
那時,院裡的一些同齡的早熟兒童已經開始滿嘴掛著喜歡,說某某喜歡某某。而那被指名道姓的某某也自豪不已,仿佛「喜歡」是一種從兒童一步跨越成大人的標誌性動作。蘇沐秋卻覺得他們都幼稚,也覺得太過廉價。他深覺自己年紀有限,很難用他孩童的語言去捕捉並定義那種微不可探的情愫,但卻已經有意識地將小晴和沐橙一樣安排進了自己的未來里。
孤兒院的阿姨們總是誇讚說他聰明,到年紀了可以送到外面去讀書,以後准能考上個本科。她們總將「外面」掛在嘴邊,仿佛孤兒院白色的圍牆之外,藏匿著一整個世界的美好。他很喜歡這種關乎未來的假設,他想像的未來都是美好的——他會離開孤兒院,去外面讀書,考上大學,畢業後買下一個房子,把沐橙和小晴接到身邊。他們三個人仍會在每天的黃昏之下對坐,她仍然面色清冷卻又莊嚴懇切地為他們描摹早已逝去的母親。遠方有南屏山的晚鐘敲響,時光靜謐地流淌。晚霞過後,月亮便會升起。他望向她彎起的眉眼,仿佛凝望著一對天真的月牙。
可是,有一天,小晴定定地看了他許久,把他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怎麼了?」
小晴張口,沒頭沒尾地說道:「蘇沐秋,我也想當你的妹妹。」
蘇沐秋一瞬睖睜,想像著自己如武俠劇中受到內傷的俠客一般喉頭一甜,低頭吐出了一口鮮血。但蘇沐秋不是俠客,他受的此內傷也絕非彼內傷。於是,他只能不動聲色地花了幾秒鐘調整自己的表情,而後朝她溫和一笑:「行啊,小晴妹妹。」
那一天晚上,他來到水月洞天,打開自己辛苦修好的收音機。在滋滋作響的噪音中,午夜電台準時播放。女主持人應當是有了些年紀,總愛挑選一些已經被時間擯棄和遺忘的歌曲。這一天,她娓娓地講述了一個俗氣又感人的故事,隨後播放了一首《南屏晚鐘》。
蘇沐秋從前只知道南屏晚鐘是杭州十景,是南屏山上淨慈寺內傳來的悠揚的鐘聲,沒有想到,這居然還是一個有關青澀初戀的意象。少女在森林遊玩時遇見心儀的男子,可是天公不作美,忽降大雨。等到雨勢初歇,那心儀之人早就沒了蹤影。惆悵的少女在林間徘徊尋覓,可是回應她的只有隨風飄送的南屏晚鐘。
蘇沐秋躺在草坪上,由著歌聲輕緩地流淌。他聽見溫柔的女聲唱道:我匆匆地走進森林中,森林它一叢叢。我找不到他的行蹤,只看到那樹搖風。
他的心中落滿了暮色。
妹妹就妹妹吧,只當她是個和沐橙不同的妹妹。
在顧爺爺到來之前,沒有人想到被收養的人會是小晴。
特殊的面試結束之後,小晴被顧爺爺帶出門玩耍了。蘇沐秋領著沐橙走在孤兒院潔白的走廊里,覺得自己的靈魂失了一半。他忽然很想找個人大哭一場,但又覺得自己的傷感像是無根的浮萍,沒有道理,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