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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頭甩去,不偏不倚目標正好;左邊的喊右邊的踩了他的腳,右邊的叫左
邊的擠了他的腰,一個說:狗年快完了,你還叫啥哩?一個說:豬年還沒
到,你便拱開了!言語傷人,動了手腳;外邊的趁機而入,一時四邊向里
擠,裡邊向外扛,人的旋渦湧起,如四月的麥田起風,根兒不動,頭身一
會兒倒西,一會兒倒東,喊聲,罵聲,哭聲一片;有拼命擠將出來的,一
出來方覺世界偌大,身體胖腫,但差不多卻光了腳,亂了頭髮。大幕又一
挑,站出戲班頭兒,大聲叫喊要維持秩序;立即就跳出一個兩個所謂&ldo;二
乾子&rdo;人物來。這類人物多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卻十二分忠誠於秦腔,
此時便拿了枝條兒,哪裡人擠,哪裡打去,如凶神惡煞一般。人人恨罵
這些人,人人又都盼有這些人,叫他們是秦腔憲兵,憲兵者越發忠於職責,
雖然徹夜不得看戲,但大家一夜滿足了,他們也就滿足了一夜。
終於台上鑼鼓停了,大幕拉開,角色出場。但不管男的女的,出來偏
不面對觀眾,一律背身掩面,女的就碎步後移,水上漂一樣,台下就叫:
瞧那腰身,那肩頭,一身的戲喲是男的就搖那帽翎,一會雙搖,一會單搖,
一邊上下飛閃,一邊紋絲不動,台下便叫:絕了,絕了!等到那角色兒
猛一轉身,頭一高揚,一聲高叫,聲如炸雷豁啷啷直從人們頭頂碾過,全
場一個冷顫,從頭到腳,每一個手指尖兒,每一根頭髮梢兒都麻酥酥的了。
如果是演《救裴生》,那慧娘站在台中往下蹲,慢慢地,慢慢地,慧娘
蹲下去了,全場人頭也矮下去了半尺,等那慧娘往起站,慢慢地,慢慢地,
慧娘站起來了,全場人的脖子也全拉長了起來。他們不喜歡看生戲,最
歡迎看熟戲,那一腔一調都曉得,哪個演員唱得好,就搖頭晃腦跟著唱,
哪個演員走了調,台下就有人要糾正。說穿了,看秦腔不為求新鮮,他們
只圖過過癮。
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氣氛,面對著這樣的觀眾,秦腔
是最逞能的,它的藝術的享受,是和擁擠而存在,是有力氣而獲得的。如
果是冬天,那風在刮著,像刀子一樣,如果是夏天,人窩裡熱得如蒸籠一
般,但只要不是大雪,冰雹,暴雨,台下的人是不肯撤場的。最可貴的是
那些老一輩的秦腔迷,他們沒有力氣擠在台下,也沒有好眼力看清演員,
卻一溜一排地蹲在戲台兩側的牆根,吸著草煙,慢慢將唱腔品賞。一聲叫
板,便可以使他們墜入藝術之宮,&ldo;聽了秦腔,肉酒不香&rdo;,他們是體會
得最深。那些大一點的,脾性野一點的孩子,卻占領了戲場周圍所有的高
空,楊樹上,柳樹上,槐樹上,一個枝杈一個人。他們常常樂而忘了險境,
雙手鼓掌時竟從樹杈上掉下來,掉下來自不會損傷,因為樹下是無數的
人頭,只是招致一頓臭罵罷了。更有一些爬在了場邊的麥秸積上,夏天四
面來風,好不涼快,冬日就趴個草洞,將身子縮進去,露一個腦袋,也正
是有閒階級享受不了秦腔吧,他們常就瞌睡了,一覺醒來,月在西在,戲
畢人散,只好苦笑一聲悄然沒聲兒地溜下來回家敲門去了。
當然,一次秦腔演出,是一次演員亮相,也是一次演員受村人評論的
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