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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錢在他兜里揣上一年,要是沒啥必須要花錢才能辦的事,揣到年終串錢繩可能得磨斷幾根,一串錢絕對一個子兒都不會少。當團練是有俸祿的,幾個月的俸祿加上殺死長毛首領立功後的獎賞少說也得有七八兩銀子。而在李賈村辦場喪事,像農戶人家類型的,請幾桌客,買買壽材,合個大棉襖,給幫忙的鄰里意思意思,請請吹鼓手,就按最奢華的算,擺個過路靈棚,一應開銷加起來撐死也不過花去一兩銀子,剩下的那些余頭理所當然名正言順地就落入了撐頭的那幾位的腰包。六七兩銀子在小戶人眼裡是個不小數目。有經驗的攔路&ldo;剪徑&rdo;毛賊在大路邊上黑燈瞎地苦苦等上十天半月能撈到這個份上都得讓他高興得歇上一兩個月表示對自己&ldo;成績&rdo;的慰勞。胡胡李一家老小九口人一年到頭算筆細帳也不過一兩銀子之數。而且,胡胡李考慮狗柱他爹存下的銀子可能不止這些,再往深里想,如果狗柱他爹沒留下這點積蓄,他的屍首可能就真給野狗叼去分了,如果他留下了銀子而農村沒有那麼一個不成文的說法:活人不能平白無故掏死人的腰包,否則他本人天打五雷劈,從他以後幾輩子都過不好,那麼他仍然還是得去餵不知哪條野狗的飢腸。
最終的結果是狗柱他爹的那幾個&ldo;患難&rdo;相知的弟兄獲得勝利。胡胡李自始至終沒發表半句意見,他覺得沒有那個必要。在場的每一位眼睛都很雪亮,肚裡都很透明,既然他們都能面對事實,胡胡李認為他也能面對。心裡不滿是不滿,提出來不提出來是另一回事。
他從狗柱家堂屋走出來時小靈傑正呆在狗柱他爹的屍首旁邊發愣。小靈傑那時已經把狗柱他爹的屍首上上下下端詳了好幾遍。雖然眼前可怖的一團血肉根本沒法和平時走起路來跺得地山響,笑起來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的活人聯繫到一塊,小靈傑看到那團血肉還是油然而生一種親切感,仿佛又看到他的臉上浮現出了慣常的那種憨厚得近乎犯傻的笑容。
狗柱他爹出殯那天沒有人想到去叫他那小住在外爺家的唯一的兒子,其實不是沒人想到而是沒人提議。那幾位撐頭的當然不希望一路順風到了最後突然殺出個直系繼承人和他們一個鍋里撈肉吃。其他人和狗柱沒有利益衝突,考慮的是怕小孩子家剛沒了娘沒隔幾天又沒了爹心理上承受不了,狗柱他爹出殯那天李賈村盛況空前。吹鼓手嘀嘀答答地在狗柱家門口折騰了一天。門上搭著五彩繽紛、繪著二十四孝圖的過路靈棚。狗柱家麵缸里剩的粗面細面在那一天被吃掉一乾二淨。晌午請客的排場大得很,全村老少大小都美美地打了頓牙祭,甚至連過路的客人打狗柱家門口走一走都能拿兩個又大又喧的白面蒸饃和豆腐粉條胡辣湯。小靈傑和周鐵蛋那天都在,管事的給他們兩個一人發了條長長的孝布,在頭上繞了三圈系上還余出老長兩截耷拉在後腦上,有點像天兵天將裹的頭巾,只不過顏色不一樣。周鐵蛋一想到這種相似立刻就把剛裹好的樣式扯開了,氣哼哼地塞到懷裡。小靈傑遲疑了遲疑還是沒扯,他認為相似不相似無關緊要。從看到狗柱他爹屍首的一剎那他覺得天地間忽然失去了規矩。老爹諄諄教導他的做人要按住良心口去做的話那一刻在他眼裡看來不但荒謬而且可笑,他不曉得該給良心下一個咋樣兒的定義才能讓他真正地感覺到良心的必要。天兵天將和團練里飲恨九泉的五六百號人每個人肯定都是按住良心口衝上去的,天兵天將的目的是攻占大城,他們的良心促使他們只有不顧一切地幹掉所有阻攔他們前進的障礙,不論是人還是狗。團練里那五六百號人也是按住良心口做人的,他們的良心驅使他們必須頂住天兵天將的攻擊,籍此保全大城縣的庶民蒼生。他們都要良心,無論是天兵天將里戰死的人還是團練里那五六百號人。然而,良心把他們送入了地獄。他們中間有些人屍首至今還在城北樹林裡讓大風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