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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李斯的上書,不但沒有促成二世對於轉換政策的認同,反而招來了二世的嚴厲非難。二世不僅不同意寬刑減徭的政策轉變,而且對李斯以堯、禹要求自己的提法極為反感,提出尖銳的質問。
二世下書李斯說:對於丞相所言,&ldo;我有自己的看法。韓非子說,堯統治天下的時候,殿堂只有三尺高,櫟木的椽子不作雕飾,茅草的房頂不作修剪,即使是驛站客房,也不至於如此簡陋。冬天披鹿皮,夏天穿麻衣,吃粗糧,喝菜湯,用土盒盛飯,用土碗裝湯,即使是里監門房的飲食,也不至於如此粗糙。禹穿鑿龍門,開通大山,疏浚九河,築堤九曲,引澇水通於大海。然而,禹自己腿脛掉毛,手足生繭,面目黝黑,最終死於都外,葬身於會稽,即使是俘虜奴隸,其勞作也不至於如此酷烈。這種行為舉事,是愚戇不肖的人之勉強所為,不是聰明賢達的人之自然行事。賢人擁有天下,重在貴有;貴有之要,在於使擁有的天下適用於自己。所謂賢人,必定是能夠安定天下治理萬民的人,若是連自身都不能安逸得利,如何能夠統治天下?出於這種考慮,我願肆志廣欲,長享有天下之利而不受有天下之累,難道不可以嗎?&rdo;
二世皇帝胡亥本來是沒有政治抱負也沒有政治野心的帝室公子,他年方二十出頭,敏感早熟而神經質。多年來,目睹父親一生汲汲於政務,宛若堯王禹帝般勞苦,而當天下偉業大成時,卻面臨病痛的折磨,苦於生命的短暫,尋藥求仙,苦苦期求得不到解脫,終於違願逆情,撒手葬身於暗黑冷徹的地下。貼近父親一生的真相,特別是親臨父親垂死的陰冷,胡亥早早地生出生命苦短的強烈感受。
即位之初,胡亥曾經私下將他的這種心境向老師趙高透露過。他對趙高說:&ldo;人生在世,宛若乘坐六馬快車馳過缺隙,轉瞬即逝。我既然已經君臨天下,希望能夠窮盡耳目之所喜好,享盡心志之所欲望,同時也安定宗廟國家,使百姓和樂,如此長有天下,享盡天壽,辦得到嗎?&rdo;
趙高是善揣人意的人,他順應二世的心思,肯定二世的想法是唯有賢明的君主才能夠實行的兩利良方。趙高又是心機深刻的人,他誘導二世不安和享樂的心思去消滅政敵。在趙高的誘導下,二世將兄弟姊妹們幾乎殺了個精光。二世骨肉相殘,目的是消滅帝室中可能的競爭對手,求得在位的安心,為享樂創造條件。兄弟姊妹們斬盡殺絕,孤身一人承繼父業以後,在親情的孤寂之外,似乎一時得到某種安心,可以尋父親的足跡,驅車外游,安享有天下之利。殊不知突然間晴天霹靂,天下大亂,叛軍兵臨城下,不僅個人生命,連帶整個帝國基業毀於一旦的寂滅突然出現在眼前,受此重大刺激,生來沒有政治才能、也無施政興趣的胡亥完全喪失了對於權力和人生的安全感,及早享受人生,滿足行樂的慾念,成了他至上的追求,如同查知死期瀕近的絕望者,時限越是緊迫,行樂越須及時。
這時候的李斯,已經七十有餘,相對於剛剛二十歲出頭的胡亥,如同爺爺輩。李斯身處宮廷之外,軍國政務纏身,無法與胡亥朝夕溝通。他從政近五十年,人生就是政治,政治就是施政的行動,對於他來說,當前政治的要務,就是危難之後重建帝國的安穩。對於胡亥明確表明的縱情逸樂的強烈願望,他感到意外和惶然;對於他來說,二世的心境宛若天外的玄音。
我整理歷史到這裡,戚戚然感到李斯與胡亥之間有難以逾越的代溝。這種代溝,不僅是二人之間年齡的差異所至,更是不同時代間精神的錯亂所由。秦漢時代,是英雄的時代,經過諸子百家知識啟蒙的漢民族,剛剛步入壯年,大丈夫輕生重義,鮮廉寡恥,精神外向於國家社會,開疆拓土,建功立業,實實在在地追求高位富貴,正是時代風氣,也是人物時尚。李斯其人,正是如此英雄時代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