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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夏天打仗了。上海城另一頭炸彈爆破，沒有人多加注意，到近傍晚只聽報童吆喝號外。

&ldo;老爺叫買報紙。&rdo;潘媽立在樓梯中央朝底下喊，&ldo;買報紙。打仗了。&rdo;

她兩隻小腳重重蹬在樓板上，像往土裡打樁。胖大的一個女人，好容易到了樓梯腳下。打雜的小廝買了報紙跑回來，她接過來，噗嗤一聲笑了。

&ldo;怎麼這么小，還要一毛五。&rdo;

&ldo;我看看。&rdo;琵琶道。

單面印刷，字體比平常大。她迅速瞥了一眼紅黑雙色的頭條，如同吞了什麼下肚，不知道滋味，只知道多汁而豐盛。她將報紙還給潘媽。

往後每天都有號外。報童的吆喝像是鄉村夜裡的狗吠，散布淒清與驚慌。總是靜默片刻方有人喊道：&ldo;馬報，馬報。&rdo;上海話&ldo;買&rdo;念&ldo;馬&rdo;。街上行人攔下報童。一夕之間英雄四起，飛行員、十九路軍、蔡廷鍇將軍、蔣光鼐將軍。相片裡儀表堂堂，訪談中慷慨激昂。中國真的要在上海抗日了。

&ldo;出來看啊，何大媽，快出來。&rdo;潘媽在洋台上喊，咧著嘴笑，秘密的。&ldo;飛機打仗啊。看見那一個下蛋沒有？&rdo;

&ldo;噯，看見了。&rdo;何干舉手搭涼棚，&ldo;看看房頂上那些人！&rdo;

&ldo;是我們的飛機不是？青天白日是我們的。&rdo;

&ldo;是麼？青天白日啊。這些事你知道，潘大媽。&rdo;

&ldo;一定是我們的。我們中國人也有飛機。&rdo;

衡堂房頂上一陣歡呼，爬滿了觀眾。有人在鼓掌。

&ldo;嘖嘖嘖，這麼多人。&rdo;何干驚異的道。

&ldo;看到沒有？看到沒有？那一個打跑了。是我們的麼？&rdo;

榆溪出來趕她們進去。琵琶留在房間裡的法式落地窗邊。似乎不該喝彩鼓掌。那些人不知道打起仗來是怎樣一個情形。她覺得置身事外。她不看頭版，不知道多年來日本人蠶食鯨吞，這如今終於炸了鍋，她也不覺得眾人的雀躍狂喜。那些快心的人也許是不知道打仗是怎樣一個情形，可她也不知道。很奇異的，她與父親後母有那麼多不愉快，一打仗，她又變成個小孩子了，在大人之下，非常安樂，一點掛心的事也沒有。

&ldo;我們要不要搬家？&rdo;她問她父親。

&ldo;搬哪？&rdo;他嗤笑，兜著圈子。

&ldo;我們這兒不是靠蘇州河？&rdo;她從母親姑姑那裡聽見這裡危險，閘北的炮彈聲也聽得見。

眼一眨，頭一摔，像甩開眼前的頭髮，撇下不提的樣子。&ldo;人人都搬‐‐窩蜂。上海人就是這樣。你舅舅走了麼？&rdo;

&ldo;他搬進了法租界的旅館，說是比公共租界安全。&rdo;

&ldo;誰能打包票？你舅舅就是膽子小。他跟他那個保鏢。&rdo;

他儘自譏笑國柱的保鏢，自己倒也請了兩個武裝門警，日夜巡邏。他們是什麼軍閥的逃兵。主要是他們有槍，卡其制服也挺像回事，可以嚇阻強盜，戰時也能震懾趁火打劫的人。琵琶倒覺得打仗有如下雨天躲在家裡，而榮珠的母親下樓到廚房煎南瓜餅，唱道：&ldo;咱們過陰天！&rdo;幾個星期幾個月拋荒了，任她嬉遊。她不擔心去不了英國，她母親親自處理她的申請。今年若是仍在本地舉行考試，她會參加。沒有人再跟她父親提起這事，他也漸漸希望不會再有下文。他和榮珠裝得一副沒事人模樣，依舊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