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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里看报纸。窗户紧闭,窗外草坪干枯稀疏,梧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室内还是温暖如春。
他被报纸上的漫画吸引。意大利人马里奥的时事讽刺画。背景是一幅上海地图。一架飞机悬挂在地图上空,正朝着地图扔炸弹。地图东北角早已被炸成一个大洞,一股强风正在把漂浮在空中的大批炸弹吹向地图西南部,吹向他——以及他的合伙人斥巨资囤积的土地上。
直到战事爆发后的第三天,毕杜尔男爵才认识到事情的可怕。在此之前,他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去年秋冬以来,他和他那帮土地投机商私下里始终抱有此种观点:认为要是日本海军陆战队真的能出手教训教训南京,倒也不无益处。在日本领事馆的招待酒会上,他甚至以微妙的方式向那位泽田先生表示,租界里很多像他这样的外国商人都觉得,先进的亚洲国家完全可以在租界大家庭里多担负一些责任。说到底,日本海军如果仅仅是想要炸毁南京政府以大上海计划之名在市区东北角上兴建的新城,所有人都会从中得益啦。
三天前,他亲眼看到乘坐汽车的日本便衣队朝人群扔出炸弹。他看到弹片割破路人的喉管,看到卷成一团的肠子从腹腔里滚出来,灰尘裹着肠子,看上去像是一团裹着面包屑和绛紫色果酱的条状奶油。毕杜尔男爵握着他朋友(一位眼界开阔的地产投机家)的手,眼看着他的脖子像一根破管子,噗噗向外吹着粘稠的红色气泡,眼看着他断气。
林培文和秦俟全趁着军舰炮击的间歇,乘舢板越过苏州河黄浦江交汇处的花园湾,沿着堤岸进入黄浦江南段,从南市的码头上岸。步行横穿中国地界,来到法华民国路。法租界已被军警封锁,那些穿过市区的港汊,在靠租界岸边拦起通电的铁丝网,铁网背后还停着装甲车,架着机关枪。道路闸口也彻底关闭,以阻挡潮水般涌入租界的难民。在这种时刻,他们还能自由出入租界,全靠那幢房子的特殊地理位置。当初租下这幢房子做联络点,谁也没想到它还会带来这项便利。这幢弄堂房子地处法租界,可它的东厢房窗户却面对华界,租界巡捕没顾得上在法华民国路拦一道封锁线,只在民国路几条交叉道口关闭闸门,架设路障。他们在窗口挂一条绳梯,便可轻易进入租界。今天凌晨,他们悄悄沿同样路线进入黄浦路那家货栈,爬到屋顶上朝日本领事馆扔进几颗炸弹,此举是为报复日军派出便衣队袭击普通市民。
前两天,有传闻说日军即将袭击南市,中国地界的居民发疯般冲过来,想要躲进中立的租界,在巡捕房的机关枪和装甲车前他们停住脚步。林培文当即决定,利用这道绳梯,尽可能向那些躲避战祸的普通市民伸出援手。从这条绳梯悄悄进入租界的难民少说也有几百个。
小薛刚从皮恩公寓出来。通过特蕾莎的白俄帮会管道,他现已查明那个白俄商人的藏身之处。此人把自家洋行的卡车出租给日本便衣队,在租界内戕害普通市民。其1359号车牌被人记住。报告到巡捕房,小薛将此情报转告南京驻上海的特别机构,同时也将此情报转告给他的老朋友——林培文。两方面派去的人都没找到那个白俄,他已早早躲避,只有从俄国人自已的小圈子才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半年来,特蕾莎一直在养伤。她像是死过一回,觉得内心变得比从前更坚硬。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受过锻炼,她那柔软的妇人心肠早在大连、在星ㄆ浦⑷水上警察局的日本监狱里被锻炼得像冰柱一样冷,像钢块一样坚硬。那些往事不仅改造她的性格,甚至改造她的记忆。从那以后,无论是向别人述说,还是夜阑人静时告诉自己,她的回忆总是像出自虚构,有时候美好得像是幻觉,有时又惨淡得像是一场梦魇。她并不憎恨日本警察,尽管那些家伙用酷刑折磨她,逼她,要她交代出雨果把钱藏在哪里。她也不憎恨雨果,那个德国人——她不得不告诉人家时,说他是个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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