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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是七根毛发,是七毛吧。”这不足为奇,因为他赋闲后的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史学和堪舆学上。他认为,在学术上理清社会发展的大趋势从而推算出祖国大一统的准确日期是可行的。他艰难地钻研《二十四史》并自得其乐,偶尔也从《周易》中寻找灵感。
代武时常把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摊在客厅的地板上,光着脚丫子满世界走来走去,独步天下。还体验到了从太空俯瞰人间的奇特感受,他好几次盯着老虎山的地理位置发呆,后来干脆走过去一屁股跌坐在那块用他从兴安村带来的一抔故土做了特别标注的地方,仿佛坐在了兴安村的晒谷坪中央。有一次,他趴在地图上细细地勘察,伤心地发现自己可以去南极探险,去美国的拉斯维加斯赌博,还可以去法罗群岛捕鲸,去瑞士的恩加丁山脉滑雪。总之,几乎能自由地去到世界的任何角落,唯一到不了的地方就是故乡。
代武越来越迷信堪舆学上的理论,他发现中国的地图形状的确是一只昂首阔步的大金鸡,台湾和海南便是它健步如飞的两只大脚,如果缺失了台湾,那势必成为一只独立的摇摇欲坠的残鸡。那是上帝也不能容忍的事情。因此,尽管时局变化莫测,代武却坚信回家团聚的时刻必将到来,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他是那么笃定,就像在等待一项日程早已安排好了的聚会。至于时间嘛,他倒不太着急,几十年的戎马生涯印证了耒阳牯关于他命硬的断语。这条命走夜路摔不死,枪炮打不死,蛇咬不死,鬼掐不死。反正,不回到老虎山脚下压根儿就死不了。
代武虽然精神恍惚,早年的豪情与斗志也在晚年的寂寞中彻底失落了,但仍时不时翻出那本《战士授田证》来看一看,摸一摸,前些年政府出台政策要用金钱收买而他却坚决拒绝出卖这凭证。他毫不怀疑自己在有生之年一定能见到哪怕一眼这些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将要属于自己的田地。这种坚定的信念只是在他确诊自己已经长了食道瘤之后才有所动摇,他弄不清究竟是从哪一年的哪一天起,感觉自己说话吐字越来越费劲,舌头像打了个死结。一时憋急了,嘴脸挤歪了就飙出高亢的海豚音,活像鬼叫,把自个也吓得够戗。他越发的食不知味,几乎天天便秘。想当年屙屎都跟射|精似的利索而又痛快,如今上一躺厕所就如同体验一次难产的分娩。
精力的水堰在苦涩的晚景中有条不紊地悄悄洇漏。一朝醒来,代武踉踉跄跄朝后花园走去,不期然被自己冷不丁迸出的一个臭屁放倒在地,匍匐良久,老年的理性使他不得不正视原本荡漾澎湃的人生已然要干涸见底的现实。第二天,他便想法通过侨居美国的朋友转手把家书寄回了兴安村,在拜托这位老友帮忙的信中他动情地写道:“名利俱荣的锦衣玉食非我所求,稠人广众的山呼海啸非我所爱,我如今只盼着落叶归根,魂归故里。我要死在我出生的那间老宅里的那张老床上,安葬于祖山之中。我不想被当成柴火扔进炉膛,也不想化为灰烬被弃之大海,火热与水深是我今生最大的恐惧。”
由于讳疾忌医,代武拒绝进医院接受系统的治疗。他实在无法容忍把时日无多的晚年耗费在白茫茫的病床上。他一边在后花园里的杂草丛中寻找车前子、茯苓草、地丁和苦菊煎水喝以纾解病痛,一边暗下决心要与时间赛跑、与忘性抗争。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过去,生怕往事从记忆中溜走。当他从家信中得知母亲健在并且还在坚定地等待自己时,心中涌起一股老年人不该有的豪情和冲动,他买来了各种健身器材,制定了一整套自以为有效的恢复体力的锻炼方案。还查阅了有关台湾海峡的地理数据,详细计算了克服季风的影响后经最短的线路游到彼岸所需的时间和体能。避开了年头年尾的冷水期,他把下水的日子框定在秋冬交替时的西北季风期,那时节虽然风浪大些却不失为万全之策,因为他设想即便自己半途体力不支溺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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